“大夫……您救救我家小姐吧!”
阿棋慌神,在大夫面前跪下。
大夫摇头叹气:“若是早几年还有得救,现在怕是……无力回天了。赶紧给你主子,料理一下后事吧。”
说罢,他提着药箱走了。
阿棋哭哭啼啼地跟着出去求医。
寇鸢独自一人坐在床沿,手中摩挲着那个香囊出神。
“茜儿,京城女子过生辰都会收香囊礼,从前漂泊在外未曾有过,今日娘给你亲手缝了一个。”
“往后茜儿缺的,娘都给你补上。”
江母慈爱的面容,温柔的语气,在寇鸢的脑海中浮现。
这个香囊,是寇鸢拥有的第一件礼物。
就算她对香囊内的气味总觉不适,却日日佩戴在身上。
视之如珍宝。
现在想来,自己身体的反应……
寇鸢不由得苦笑,双手死死地攥紧香囊。
她仰着头,眼泪在眼眶打转。
魏锡也好,江母也好,既然要骗她,为什么不骗她一辈子呢。
收拾好行囊,寇鸢最后回头看了一眼。
偌大的院落,三年前来时何样,去时便何样。
自己好似匆匆逆旅,过客而已。
“小姐,我们往何处去?”阿棋问道。
寇鸢一脸怔然,半晌没有回答。
将军府,留不得。
江府,去不得。
来路似归途,无处可落脚。
天大地大,竟是没有一处她的容身之所了。
一场大雨突如其来。
不一会儿,雨水浸入衣衫,划入肌肤,透骨寒。
“夫人!雨大了!我们先避雨罢!”阿棋急忙唤道。
寇鸢却好似没有知觉般站在原地。
身后伸出一只手将寇鸢扯到檐下,隔开了瓢泼大雨。
“傻了?在雨里淋着作甚?”
魏锡将寇鸢带回了府,招呼着仆人赶忙找来换洗衣衫。
男人掌心的温度滚烫,寇鸢想要挣脱却还是忍不住依恋片刻。
她恢复些神志,抬起头来看向魏锡。
眼前的面容,比起第一次见他,还要更加俊朗深邃。
眼泪不知为何,突然止不住地落下。
“魏锡,不,崔将军。”寇鸢轻声唤他,“可否再……借宿一晚。”
她实在是,没处可去。
魏锡看着如此狼狈的寇鸢,眼底抹过一丝复杂情绪。
双眼紧盯着她,似乎有些话想说,却没有说出口,只剩一声。
“好。”
他将自己身上的貂皮披风取下,裹在寇鸢身上。
披风带着魏锡的体温。寇鸢竟突然不觉得冷了。
檐外,雨打青瓦。
两个人并肩走着。寇鸢脚下一急,向前摔去。
魏锡眼疾手快,将寇鸢稳稳揽住,臂弯中人的清瘦身躯让他不由得一怔。
眼见寇鸢面色痛苦得站不稳脚,魏锡将她拦腰横抱起来,往溪荷院走去。
倚靠在男人怀中,寇鸢一时有些恍惚。
曾几何时,这一幕是她梦中奢想。
现在实现了,却物是人非事事休。
魏锡抱着寇鸢进了屋,身后的侍从疾步赶来,低声提醒。
“少将军,静雅公主来了。”
魏锡一怔,缓缓将寇鸢放下。
“魏锡!”寇鸢心一颤,下意识拉住了他的衣袖,好似拉住了悬溺之际的救命稻草。
“还有何事?”魏锡蹙了蹙眉。
他看向院外,似是心已飘去了还在等候的静雅公主之处。
寇鸢忍着心头的酸涩,固执拉着他的衣袖没有松开。
“当年我救你之际,你曾承诺会满足我一个愿望,我要现在兑换。”
魏锡一个将军府少公子能与寇鸢这个商贾女有纠缠,便是源于当初魏锡执行任务时,在京郊被刺伤。
是寇鸢将满身是血,奄奄一息的他带回了家。
“说。”魏锡眸光沉了下来。
“明日晌午,在我们初遇的郊外见一面。我们二人从哪里开始,便从哪里结束。”
“从此以后,不复相见。”
寇鸢一字一句,情绪平静如止水。
魏锡看着她,眼前人眼神中的平寂让他有些读不懂。
听到肯定的回答,寇鸢面色浮上一层血色,松开了手。
她转过身,没有如从前那般,目送男人的背影离开。
翌日。
寇鸢让阿棋带着行囊先去江家商铺暂做安顿,自己去了京郊离亭。
晌午已到,魏锡没来。
寇鸢继续等。
日暮渐晚,魏锡依旧没来。
寇鸢站在离亭内,一动不动的身影融入了夜色中。
她等到第二日的晨色熹微,魏锡还是没来。
寇鸢摸了摸毫无征兆流下的鼻血,用帕子擦去手心的红。
不等了。
等不了了。
寇鸢跟随着清晨进京的队伍迈过城门。
今日的京城,比昨日要热闹。
街头小巷,红绸挂满,处处张灯结彩。
来往商贩走卒,达官贵人,都在口口相传着今日的大喜事。
寇鸢被人流推搡着往前,迷茫地看着陌生又熟悉的街道。
人群沸腾了,纷纷叫嚷着恭喜贺喜。
远处,锣鼓声响,迎亲队伍沿街而行。
寇鸢抬眸望去,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尽——
马背上身着囍服的男人,是魏锡。
“皇上昭告天下,静雅公主和少将军魏锡大人结为夫妻,不日后完婚。”
寇鸢定定地看着。
想要努力将眼前之人,与记忆中的少年郎重叠在一起。
未果。
她不难过,只是眼泪控制不住地掉下。
“姑娘,这么大喜的日子,你哭什么啊?”旁边的大娘疑惑问道。
“没什么,我高兴。”寇鸢笑了笑,湿咸的泪水流进了嘴里。
“是呗,郎才女貌天造地设,多般配的两个人。”
寇鸢点点头,逃也似的离开了人群。
全城百姓簇拥着祈福讨喜,只有她一人背向而行。
角落处,一个作画题字的文摊吸引了寇鸢的注意。
“想写的想画的,姑娘都可以落笔!今日笔墨纸砚全免费!”
听着摊主的吆喝,寇鸢在书案前驻足。
她提笔斟酌着,不知自己该留下点什么。
恍惚间,一行字,一幅画已跃于纸上。
回神一看,寇鸢自嘲地扯了扯嘴角。
大抵是疯了,她现在还想着那些荒唐事。
放下笔,寇鸢转身便走。
“诶!小姐!您的画作是可以带走的!”摊主连连提醒。
“不必了。”寇鸢没回头。
摊主疑惑地看着手中的图画。
上面画着一副栩栩如生的鸢尾花,旁边还写着一行字。6
‘君曰卜尔,万寿无疆。’
他刚要收起来,手中的宣纸倏地被人抽走。
摊主侧头,只见一位朝廷钦差若有所思地盯着寇鸢离开的方向。
寇鸢漫无目的地继续前行。
不知不觉,她走到了江家铺子的锦衣坊。
现在并非人流高峰期,一群人聚集在铺子门口是为何?
围观百姓指指点点,细听有人得罪了公主。
寇鸢心中隐隐不安,连忙上前探查。
只见人群中央,一个浑身血色的女子躺在地上,奄奄一息。
“阿棋?”寇鸢跌跌撞撞地扑过去。
阿棋费力地睁开双眼,张嘴想说什么,血水从嘴里涌了出来。
一旁跪在地上的伙计战战兢兢解释:“大小姐,阿棋她得罪了静雅公主……”
话未尽,意已明。
寇鸢颤着手为阿棋擦拭嘴角的血,嗓音哽咽。
“阿棋不怕,我这就去给你找大夫……”
“不用……”阿棋虚弱地摇了摇头,“阿棋自小流浪,日日饥挨饿提心吊胆,是小姐救了我……让阿棋吃上了第一顿饱饭……”
她费力说着从前的过往,眼泪和血水一并淌落。
“你别说了,别说了。”寇鸢浑身颤抖,紧紧地抱着阿棋。
阿棋深知,自己再不多说点,就永远都没法说了。
“小姐以后少哭些,最近总是哭,阿棋看着心好痛……”
她看着哭成泪人的寇鸢,竭尽力气抬起手,想拂过小姐脸上的泪痕。
可她实在没有力气了。
“小姐要好好吃药,要多吃些南巷口的桃花酥,要好好照顾自己……”
她的声音越来越弱,双眼也渐渐阖上。
直到最后伸出的手,也在半空中无力地垂落下。
寇鸢泪流满面,不住地摇头。
“阿棋,不要,不要!”
寇鸢撕心喊着,却再也没有了回应。
她无助得像个孩童,似乎只有抱紧怀中人,就永远不会失去。
有没有人,来救救她的阿棋……
围观的人群,一层又一层。
有人同情而又担忧看着这一幕,还有人碎碎念叨这就是得罪公主和驸马的下场。
寇鸢绝望地感受着怀中人的温度一点点散去。
鲜血凝固,泪落成河。
她的阿棋,死了。
一旁的静雅公主将手中沾血的长鞭扔在地上,面容阴毒地看着跪坐在地上的寇鸢。
她俯下身,在寇鸢耳畔低语。
“好一个主仆情深的戏码,但这就是得罪本公主的下场。
“寇鸢,她是为你而死。”
静雅公主耀武扬威离去,人群也渐渐散开。
寇鸢抱着毫无声息的阿棋,宛如石塑。
郊外坟地。
寇鸢在一个依山傍水的地方,将阿棋安葬。
阿棋没有亲人,她曾说过想游山玩水。
长眠于此,希望她可以快乐。
寇鸢在墓碑前摆上阿棋最爱的桃花酥,在坟前撒上青梅酒。
她一张一张的烧着纸钱,生怕阿棋在那边再受苦。
若自己一起去那阴曹地府,是不是就可以护住阿棋了?
寇鸢这般想着,不知从何而来的力气,额头向墓碑一角猛冲去。
“寇鸢!”一道高大的人影拦住了她。
“你做什么!”魏锡将她紧紧禁锢住,语气带着愠意。
寇鸢发疯似的挣脱,却敌不过天生神力的少将军。
她颤抖着,喉间逼出几声哀鸣,似想要将所有的委屈都发泄出来。
“阿棋若还在,定不想看你这般模样。”
魏锡赶忙双手托住寇鸢的双肩,瘦削的身体让他一惊,眼底隐隐闪过心疼。
寇鸢听罢,身子无力地瘫软下去。
“昨日我等了你一天一夜,你不来。”
“今日静雅伤了阿棋,你也不曾出面。”
“这时候,你来作甚?你说这些又还有什么用!”
寇鸢神情悲泣,眼底只有死寂的痛楚。
魏锡僵了一下,想解释什么却又咽了回去。
“昨日之事,是我不对。”
他低头看着寇鸢,眼眸中情绪流转。
“随我回去。”
寇鸢闭上眼,眼泪无声滑落。
回去——
现如今的她,还能回到哪里去?
寇鸢抬起头望着远处的高树,眼神空洞。
“你走吧,我不想再和你有任何瓜葛。”7
命运有定数,但生死皆无常。
她不想再有人因自己和魏锡的纠葛,而死于非命。
魏锡顿了顿,眼眸情绪翻涌。
“皇后命我前来,带你入宫。”
寇鸢心跳停了一瞬,随即自嘲地扯了扯嘴角。
原来他来找自己,只因皇后之命。
也罢,早就断彻底了。
“烦请崔将军带路。”
寇鸢跪在殿前,宫女端来一个盘子到她跟前。
“你为何会画鸢尾图腾?”皇后娘娘端坐高堂之上,声声质问。
寇鸢看到托盘之内,是自己在街头文摊画的那一幅鸢尾图。
寇鸢死寂的内心泛起些许波澜。
“这是民女自小随身携带的手帕花纹,民女凭借记忆临摹下来的。”
“你可有实物作证?”皇后眉梢上挑。
“手帕已毁,民女无证物。”寇鸢拢紧了手心。
“可还有人能证明你自小随身携带的手帕正是鸢尾花图腾?”皇后追问。
寇鸢呆滞住,意识有些恍惚。
她想说江家养母,但那含有剧毒的香囊让她退缩。
她想说魏锡,可那手帕是被那个男人亲手丢进火炉烧毁。
寇鸢的沉默,让皇后不悦。
她带着护甲的手在扶手上重重一拍:“寇鸢!欺瞒本宫可是死罪!”
寇鸢跪着的身躯抖了一下。
望着皇后一脸怀疑的怒色,一种无力感从她心底里涌了出来。
无人为证,无物为证。
她什么都没有,唯有一具血肉之躯。
“砰!”
寇鸢低头,重重磕在清玉石砖上。
“民女……不能证明……”
凤仪殿内一片寂静,随即是暴雨风般的凤怒。
“赐白绫!”
一声令下,生死即定。
“娘娘……”魏锡的声音自殿外传来。
静雅公主率先走了进来,如俏皮孩儿依偎到了皇后身侧。
“母后召见江姑娘,竟然不告诉孩儿。”
“你找她有事?”皇后娘娘揉了揉眉心,放缓了语调。
静雅公主抱着皇后的手臂,摇手撒娇。
“明日是孩儿与魏锡的定婚宴,孩儿想请江姑娘赴宴,让她见证我们的幸福。”
皇后微做思索,允了。
静雅公主斜睨向寇鸢,勾起一笑。
寇鸢叩头不语。
这一夜,寇鸢被安顿在皇宫中一处偏房。
屋外春雨淅淅沥沥,寇鸢心上也蒙了一层雨雾。
从鸩毒,到白绫,再到明日宴席。
她的命,也该尽于此了。
思来想去,寇鸢在书案前挥笔。
听到有人敲门,寇鸢落好最后一笔,将写好的信件藏于床榻之下。
开门一看,来人竟是身穿夜行服的魏锡。
寇鸢站在门口,没有让他进来。
魏锡没戴雨具,发丝湿透。
他深深看了寇鸢一眼,抿着嘴唇未曾多言,只是将一瓶青瓷瓶搁在她手里。
“明日宴会之前,你定要服下此丹药。”
雨势渐大,敲打在屋檐上响声震耳。
寇鸢关了门,看着手中的瓷瓶,面色平静如死水。
皇后寝殿。
“你说,你未曾给寇鸢看过那方帕子?”皇后茶盏噔地一放,秀眉蹙起。
陈嬷嬷点点头,将当时与寇鸢的对话与皇后复述了一遍。
“娘娘,她若未见过公主的帕子,是画不出来的。这寇鸢画的这鸢尾花,不仅形态一样,甚至花色也不差分毫。”
皇后思绪一阵乱,心神也变得不宁。
“去查明寇鸢身世!本宫要知道她的全部信息!”
翌日清晨,雨渐渐停了。
祈福殿。
笙歌起,静雅公主与魏锡的定婚宴拉开序幕。
红绸装点了整个宴会场地,达官显贵携女眷有序入场,大多身着暖色,一派喜气洋洋。
寇鸢一袭素雅装扮,青簪乌发,虽为朴素,却在姹紫嫣红的女眷衬托下,显得气质清冷。
她安安静静坐在席间,引得众人纷纷望去。
“那是谁家的贵女?有几分肖像皇后娘娘。”
“看她所坐位置,该是崔将军的亲戚,可能是胞妹罢?”
女眷们窃窃私语着,悄悄打量。
寇鸢神色淡淡,垂眸端坐着。
“看,公主和少将军来了!”
寇鸢静静地看着身穿红色喜服的二人,携手向殿前走去。
高堂之位,皇上与皇后二人,慈爱地看着他们。
寇鸢的手紧紧抓住裙边,长甲掐得手心似要渗血。
半响,才将喉间腥甜生生咽下。3
宴会正式开始,静雅举杯欢谢各位来宾的赠福。
她的视线转向寇鸢,杏眸闪过一抹晦暗。
“今日可不能怠慢了江姑娘,魏锡,你替我敬江姑娘一杯。”
魏锡一身红色衣袍丰神俊朗,他接过宫女手中的酒杯,朝着寇鸢走去。
一步,两步,三步。
杯中酒轻晃,终是站定。
两人相望,彼此无言。
魏锡将酒递过去,眉眼情绪翻涌。
“请。”
短短一字,是命令也是提醒。
寇鸢面色平寂地接过。
她拈着酒杯,将其举至胸前。
此情此景,让她想起三年前和魏锡的洞房花烛夜。
当时魏锡还气寇鸢算计他。
骗他喝下那杯合欢酒,被众人发现,不得已娶了她。
纵使当时自己告诉魏锡,那酒中合欢并非她所下。
可魏锡不信。
所以他们二人三年前共饮合卺酒时,只有寇鸢一人举杯。
今日在他与其他女子的婚宴上,亦只有寇鸢一人举杯。
她最后深深看了一眼这个男人,笑了。
从前的不甘,到现在的释然。
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她。
寇鸢举杯,一饮而尽——
与此此时,皇后娘娘身旁心腹从屏风后大步走来,倾身在皇后耳边汇报打探得来的消息。
皇后的面色,从震惊到惨白。
她望着仰头饮酒的寇鸢,一国之母的沉稳被抛之脑后。
“寇鸢!别喝!”
晚了——
鸩酒封喉,穿肠烂心。
不过片刻,寇鸢腹间一阵剧痛,口中猛然吐出一大口鲜血。
血溅在寇鸢的素色的裙上,开出一朵朵血花。
妖异又美丽。
魏锡离寇鸢几步之遥,面色错愕。
他不是……给了她解药吗?为什么还会吐血?
皇后已不顾国母身份地从殿前跑下,不管不顾地向寇鸢奔来。
“宣太医!宣太医!”
寇鸢身子脱力,直直向后栽到。
恍惚间,竟然看见魏锡和皇后娘娘满脸担忧地向她而来。
她弯了弯嘴角,真是美梦一场。
她骗魏锡了。
这是她这辈子第一次骗人。
感觉还不错。
就是有点疼。
“寇鸢!!!”魏锡接住寇鸢,她手中之物轻轻滑出。
摔在地上,发出清声脆响。
魏锡低头去看,瞳眸骤然一缩——
那赫然是自己让她服下的解药!
宴会大殿内,空寂了几秒。
魏锡感受着怀中的柔软,她的呼吸几乎弱不可闻。
喜服的红,寇鸢的血。
全部糅杂在了一起。
魏锡全身的血液都似乎被冰冻。
“还愣着干什么!快宣太医!”皇后娘娘挥袖,朝身旁的仆人吼道。
俯下身子,颤抖着双手,捧着寇鸢的脸。
寇鸢的脸颊惨白,几近透明的皮肤下能看到绿色血管,似乎一碰就要碎掉了。
她像是睡死了过去,毫无知觉。
皇后仪态尽失,哭花了脸上的妆。
心如钝刀割肉,痛不欲生。
她失而复得的女儿,就如此坠落在了她的眼前。
她自己,甚至就是帮凶。
来不及了。
魏锡将寇鸢小心翼翼地拦腰抱起。抬腿向太医院冲去。
“魏锡!你去哪!”身后,静雅公主大声喊道,神情有些扭曲。
敬完所有宾客,在所有人面前正式宣告,今日的订婚宴才算完全。0
如果魏锡中途离开宴会,那便是坏了规矩。
她决不允许自己的计划有任何的闪失!
魏锡置若罔闻,脚步未曾有片刻停歇。
“静雅!别胡闹!”皇后也厉声,出言制止。
“魏锡!你给我停下!”静雅此时可顾不得这么多,冲着魏锡肃然出声,语气中饱含着怒意和威胁。
“恕难从命。你我二人缘何订婚,公主自己清楚。”魏锡丢下一句。便抬腿迈出大殿,皇后也在后紧跟着走了。
可恶!
静雅公主将自己手边的碗筷酒杯,尽数倾倒在地,身旁侍女被吓了一跳。
满堂的宾客努力将自己的存在感降低,害怕被迁怒。
静雅公主双眼满含怨气,这满地残迹,就跟她的颜面一样,被魏锡和皇后,狠狠地扫在地上!
魏锡!寇鸢!皇后!
你们给我等着!
一旁的李嬷嬷赶忙上前安抚。
“那鸩酒可是穿肠毒药,寇鸢必死无疑。现在计划虽被打乱,但是还是在我们的掌控之中,公主,成败在此一举了,您可要沉住气啊。”
静雅公主深呼吸,冲几人离去的方向望去,双眸似乎萃满了毒药。
半个时辰后,太医院内。
皇后在寇鸢床前,紧紧盯住寇鸢的面容。
魏锡在不远处站着,注意力也未曾从寇鸢的身上移开。
李太医将寇鸢身上扎满的银针取下,为寇鸢再把脉,双眼紧闭,静气凝神。额头间冒出细细密密的汗珠。
半晌,才缓缓睁开双眸。
“如何了?”皇后着急地询问着。
“启禀娘娘,江姑娘现在已无生命危险,但毒素还留存在体内,若不清除完毕,江姑娘会一直沉睡。”
魏锡与皇后心情先是一松,蓦然又一紧。
“那接下来该如何?”
“需要给江姑娘换血,方可化解,但微臣医术不精,只能寻到天师府真传弟子,方可解。”天师府,传闻中可医死人肉白骨的存在,但从来没有人可以探索到他们的踪迹。
魏锡眼眸深深,眼底酝酿着不明的情绪。
“江姑娘福大命大,今日姑娘饮下鸩酒,恰巧与其体内另一种剧毒毒素,以毒攻毒,这才得以获得一线生机,否则是大罗神仙来了,也难逃。”
另一种毒素?魏锡错愕。
寇鸢体内何时还有另一种毒素?是什么时候?自己竟然毫无察觉。
“另一种是什么毒素?为何会出现在寇鸢体内?”皇后娘娘眉头一紧,开口询问道。
“这……微臣无法完全分辨。”李太医为难,转头看向魏锡,“此毒为慢性毒药,埋藏时间较久,少将军大人应当知晓罢?”
屋内所有的视线均看向魏锡,都似乎是一个个响亮的巴掌,打在他的脸上。
“我……不知。”
空气刹那凝固。
皇后的表情逐渐扭曲。
“你不知道?”皇后娘娘手颤巍巍的扬起,指着魏锡扬声质问,“你与寇鸢三年的夫妻之情,她中了毒,你毫不知情?!”
屋内所有人齐齐跪下。
魏锡沉默不语,跪在寇鸢床前,并不出言辩解。
高大的身影如山一般,此刻也显得有些寂寥。一张脸紧绷着,垂在两侧的双手微微颤抖着,似乎在克制着些什么情绪。
皇后身边的陈嬷嬷赶忙上前给她拍背,皇后也逐渐被安抚下来。
看向床上沉睡的寇鸢,双眼满是心疼。
担忧自己会惊扰到寇鸢,心中有气,也只能咽回自己的肚子里。
真要算下来的话,她与魏锡也半斤八两。
都辜负了她。
所以,皇后用尽所有办法,都一定要救寇鸢。
寇鸢醒来之后,要如何怪她,不原谅她,那是她咎由自取了。
皇后恭身从旁边水盆之中,拿起手帕,拧干水,轻轻擦拭着寇鸢的额间。
自己当初真是猪油蒙了心,怎么就没细究。
姑娘长得多像年轻时的自己啊。怎么会毫无察觉呢?2
魏锡跪在地上,双眼直直看着躺在床上的寇鸢。
她究竟是何时,从一个活泼开朗的小姑娘,变成如今这般形容枯槁的憔悴模样的?
记忆中的寇鸢,永远是一副充满活力的样子。
对于生活,充满了热情,好似从来不会疲倦。
就算自己对于她的示好从不主动回应,但是这三年来,寇鸢却从未吝惜过她的关爱。
公务繁忙时,深夜书桌旁,寇鸢哈欠连连地磨着砚,还要硬撑着要陪魏锡熬夜。手边上永远有一杯魏锡爱喝的莲藕排骨汤。
每逢休沐,寇鸢比自己还要开心,定要邀着魏锡出门闲逛,去东大街买一根冰糖葫芦,去西大街来上一碗豆花汤,然后和魏锡因为吃甜吃咸争斗一番。
在节日时,生辰时,寇鸢给魏锡的惊喜从来不会缺席。
过往种种,似走马灯般在脑海中一幕幕闪过。
她的笑容,她的声音,她为他准备的每一个心意,都像是一条鞭子,在魏锡心上狠狠地甩出透骨深痕。
魏锡揪心的疼,痛苦不堪,但他也深知,自己这心痛程度,可能不及寇鸢真实感受到的万分之一。
躺在床上的寇鸢,宛如一个脆弱的瓷娃娃。
仿佛安静得只是陷入了沉睡。
仿佛下一秒,寇鸢便会睁开眼睫,起身对着魏锡笑。
魏锡一个惊醒,脑海中的幻觉转瞬间,如梦幻泡影,消失不见。
只剩下一片空寂。
太医院外,传来侍从传话的消息。
“皇上驾到——”
“免礼。如何?江姑娘可无碍?”皇上似是刚从议事厅赶来。走到寇鸢床边,询问道。
皇后摇摇头,满脸的悲悯。皇上上前轻轻扯住皇后的手掌,细细摩挲着。
“江姑娘如此讨喜?朕是头一次见皇后为了一个外人如此动情。”皇上感受到皇后的难过情绪,安抚着。
“寇鸢她……便是臣妾遗落二十余年的孩子啊……”皇后忍不住眼泪,神情哀戚,将自己埋入皇上的怀中,只漏出些许啜泣之声。
“什么?!”皇上沉稳的脸上也闪过一丝错愕,看向寇鸢的眼神突然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面色一沉,看着地上跪拜着的魏锡。
勃然大怒。
“魏锡!当众倒鸩酒予皇室公主!致其昏迷不醒!你该当何罪!”
“臣罪该万死。”魏锡叩首。
“夺少将军兵权,拖入大牢,听候发落!”皇上怒目圆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