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宫门处,唯有萧定缜的厉声质问。
谢景辰重重挥开他的手,抬手擦去嘴角血丝,声线冰冷。
“他死便死了,与我何干?”
他在萧定缜不可置信的目光中上前一步。
“陛下已准我调查秦家叛国一事,等我查明真相,秦家九族皆诛。”
他扯了扯唇,眼里却充满讥嘲。
“还是说,太子殿下竟对一个叛国贼动了心?”
萧定缜瞬间攥紧双拳。
“是!孤确实喜欢雪棠,也相信她绝不会叛国。”
“谢景辰,孤只给你一句忠告,莫要过于相信身边人。”
说罢,他后撤半步,径直转身。
就这样,在他们曾走过无数次的那条路上,两道身影终究分道扬镳。
谢景辰看着萧定缜的背影,心脏缓缓下沉。
半晌,他才动了身:“去秦府,拿人!”
时隔不过六个时辰,谢景辰再次踏进了秦府。
只是这次,满府的沉凝让他脸色不由愈发冷冽。
他直直往里走,半点都没意识到自己为何会对秦府如此熟悉。
直到……他停在秦辞风的院外。
不大的院落外,跪满了哀戚的下人。
门内,秦夫人抱着秦辞风已经僵硬的尸体,眼神空洞。
她额上的伤口结了痂,可顺着伤口留下的血渍却刺目至极。
听见脚步声,她下意识看来。
却在看到谢景辰的那一刻,整个人如同疯狂的母兽。
“谢景辰!”
她几乎是爬着朝谢景辰冲过来,却被刑部侍卫拦住。
秦夫人却不肯罢休,那双枯瘦的手直直刺向谢景辰,恨不得从他身上挠下一块肉来!
“谢景辰!你还我儿子的命来!”
“他才十五岁!我的风儿啊,他做错了什么!”
凄厉的哀鸣盘旋在秦府上空,就连天色都阴沉下来。
谢景辰面无表情的看着她,声音既冷又缓。
“圣上有命,秦家上下,皆押入刑部天牢,接受审查。”
秦夫人陡然一怔,她看着谢景辰,苍白脸上,唯有那双眼血红夺目。
“谢景辰,若有来日,我诅咒你定会后悔莫及!”
蓦的,谢景辰心脏重重一抽。
他背过身,厉声开口:“全部带走!”
“全部带走!”
“将军……那这尸体……”
谢景辰冷了眼:“暂时安放在义庄。”
秦府入狱的消息瞬间传遍京都,民间的流言也越传越烈。
“听说秦府上至夫人,下至丫鬟,扛过了一轮又一轮的酷刑,愣是没招。”
“秦雪棠是真该死!若非她叛国,曾雪灾施粥的秦夫人何苦受这样的罪!”
“可我听说,秦府满门,皆跟敌国有来往……”
外头的流言如何,谢景辰却是管不着。
离七日之期还剩两日,他看着桌案上各种各样的证据,眼神如刀。
“如今铁证如山,秦家众人再狡辩也是无济于事。”
可也有大理寺的主事觉得疑惑。
“按理说,叛国这样的罪,秦家不至于留下如此明显的证据……”
有人反驳道:“秦府就靠秦雪棠一介女流才到如今,现在她投敌叛国,这些人自然没有章法。”
“既然现在将军拿到了证据,那秦府众人签字画押,只是时间问题。”
谢景辰站起身来,冷神吩咐。
“单独提审秦府的所有人,将这些证据摆在他们面前,务必让他们签字画押!”
“是!”
可时间过去一日,秦府上下,竟无一人愿意签字。
谢景辰站在血腥味扑鼻的天牢前,冷冷勾唇。
“那便加重刑罚,我倒要看看,秦家的人,是不是真的骨头这么硬!”
赤阳西沉,夜色降临。
寂静的天牢里阴暗潮湿,处处透着令人作恶的腐朽味。
一道笼罩在黑袍中的人影悄无声息而入,进了秦夫人的牢房。
片刻后,天牢里蓦的响起一道怆然癫狂的尖笑。
“满堂英灵,夫郎之血,长女之殇,白献刍狗!”
第二日,谢景辰猛地从床上坐起,他捂住狂跳的心脏,重重喘着气。
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赵玄明重重跪倒在门外。
“将军,秦夫人,招认了!”
冬日渐近,整个京都也变的肃冷起来。
谢景辰站在天牢门外,看着眼前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的秦夫人,心口蓦地沉闷。
但只一瞬,他便恢复冷漠。
秦夫人抬起那张满是血污的脸,看着眼前高大的男人,她突然笑了。
“你当日站在我面前喊我伯母时,可曾想过今日?”
闻言,谢景辰眉心一皱。
他何曾唤过她伯母?这又与他丢失的记忆有关吗?
莫名的,谢景辰有些不敢直视秦夫人那双悲怆的眼。
他敛下杂念,冷冷开口。
“我只是按国法处置,秦夫人也莫要攀扯什么莫须有的从前!”
秦夫人看着他冷硬的侧脸,却想起秦雪棠跟她说过的话。
“娘亲,我与谢景辰有了约定,请你就当不知晓此事,待时机合适,我们自有应对。”
收了回忆,秦夫人心脏一阵颤痛,她喃呢地望向天空。
“老天,若是我的雪棠还活着,求您,别让她回北羌……”
九族之殇,她的孩子要如何承受?
谢景辰却冷笑一声。
“圣上已下了旨意,即日起收回秦氏兵权,问斩秦氏九族!”
“死到临头,秦夫人却还在为那个叛国贼祈祷,真是可笑!”
秦夫人却只是看了他一眼,又恢复了那番行尸走肉的模样。
谢景辰一噎,可心里却腾起一股莫名的窒息。
他张了张嘴,还想再说点什么。6
这时,天牢外传来赵玄明的声音。
“将军,接林齐大夫的兄弟遭遇山匪,请求支援!”
谢景辰眉心一跳,快步朝外走去:“调兵,即刻出发!”
当谢景辰带兵赶到时,他派出的亲兵,只剩下寥寥几人在勉力支撑。
谢景辰看着那些凶悍的蒙面山匪,:“杀了!一个不留!”
可当他和山匪交上手后,骤然察觉出不对劲。
身为拦路抢劫的山匪,这些人的身手……太强了些!
一招一式,皆有练家子的稳健和杀气!
“抓活的!”谢景辰吩咐。
奋力搏杀间,却听破空声响起,不知从何而来的利箭直刺向林大夫!
谢景辰想也没想飞身而上,用剑刃挡下了这必杀的一箭。
铛!
那箭矢的力道竟撞得谢景辰步步后退,后颈重重撞在了身后的大树上!
“将军!”
谢景辰吐出一口血,失去意识前,他恍惚听见山匪的声音。
“任务完不成了,撤!”
谢景辰再醒来时,身边守着赵玄明和大夫林齐。
他坐起身来,却觉得脑袋一阵刺痛,不由问道:“我怎么了?”
林齐一脸凝重:“将军受那箭矢之气,不仅五脏震荡,头部也受到了撞击,需好好调养。”
“至于金针刺穴,以将军如今的状态,怕是无法承受。”
谢景辰心头一紧,涌上几缕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他看向赵玄明:“山匪可有抓住活口?”
赵玄明难堪的摇摇头:“属下无能,那些匪徒强悍至极,留下的全是死人……”
谢景辰抿唇,正要开口让他们下去,却听赵玄明开口。
“不过,将军前些日子让我查的事情,倒是有了眉目。”
谢景辰呼吸一顿:“呈上来。”
夜已深,清丰阁内的书房却灯火通明。
谢景辰看着放在书案上的情报,却只觉得荒唐至极。
什么叫‘他与秦雪棠同游青州’?
什么是‘秦雪棠曾对他舍命相救’?
这情报里记载的桩桩件件,竟写得他跟秦雪棠像是一对恋人!
真是可笑!
谢景辰只觉得头疼的越发剧烈,他将桌上的情报重重挥落在地。
“赵玄明!去领五十军棍!”
“这种荒谬的情报,日后不要出现在我面前!”
赵玄明脸色一苦,只能老老实实去挨罚。
谢景辰刚走出书房,就见赵玄明去而复返。
他眉眼一冷,就听赵玄明急急道:“将军,圣旨……圣旨来了!”
谢景辰怔住,随即快步走去前厅。
“镇南大将军谢景辰,能征善战,无有妻室,太傅府嫡女赵云落,行止端庄,礼教贤娴。”
“特下旨赐婚,望二人同心同德,本月十七,择吉完婚!”
威严的将军府门口,那道宣唱的旨意几乎有了回声。
谢景辰跪在那里,许久,才伸手:“臣,接旨。”
手上的圣旨轻盈无比,他的心底却沉甸甸,莫名有些喘不上气。
此刻的太极殿内,皇帝和赵太傅正在对弈。
“赵爱卿,你为北羌的贡献,朕会记住。”
“微臣能为陛下效力,是微臣的荣幸。”
皇帝笑了笑:“如今秦家已倒,独独一个谢景辰,也翻不起什么风浪来了。”
大殿内,落子声清脆无比。
将军府接旨的当夜,便开始整备。
圣旨下的急,婚期就在三日后,好在有皇帝派的人在,也算井井有条。
而谢景辰却坐在林齐面前,浓眉紧蹙:“真的没有办法找回记忆吗?”
林齐摸了摸花白的胡须,轻叹一声。
“将军,有时候忘却,也未必不是好事。”
谢景辰狠狠按着眉心,心脏处却隐隐发闷。
十一月十七,将军府张灯结彩,红绸漫天。
谢景辰一身喜服,骑马过街,身后,是红妆十里,锣鼓齐鸣。
他看着四周百姓的笑脸,脑海中却模模糊糊闪现一段对话。
“谢景辰,大婚之日,我可与你并肩同行吗?”
“自然可以。”
莫名的,他看向身后的喜轿,无意识的攥紧了缰绳。
赵云落向来温柔娴顺,怎会说出这样的话?
可这话若不是她对自己说的,又会是谁?
谢景辰陷入了思索……
谢家娶新妇,几乎大半个朝堂都来了,直折腾到夜半才罢休。
谢景辰喝了不少酒,正要回房,却见赵玄明从外匆匆走进来。
“将军,圣上口谕,命您为监斩官,明日押送秦府众人前往刑场。”7
谢景辰黑眸里闪过些许复杂:“我知道了。”
说罢,他才缓步朝面前的喜房走去。
灯火通明处,春宵帐暖时。
翌日,天色阴沉,京都街道都透着寒意。
可宣武门外,却挤满了百姓。
他们将手中的菜叶子和臭鸡蛋朝跪在那里的秦家人砸去。
“卖国贼不配当人,去死!”
“亏我还去寺庙为你们祈福,呸!”
在无尽的唾骂声中,午时终至。
谢景辰缓缓走上监刑台,目光扫过秦氏族人。
身怀六甲的女子,不足十岁的幼童,风烛残年的老者……
最前方那位衣裳染血的妇人,正是秦夫人。
她背后竖着高高的亡命牌,血红的大字清晰可见——
立斩叛国贼秦雪棠之母!
谢景辰只觉得太阳穴在突突的跳,下意识挪开了视线。
他抽出斩首牌,重重抛了出去。
“时辰已到,秦氏一族共三百七十四人,受刑!”
偌大的刑场内,一排又一排的秦家人被压着跪在断头台下。
“斩!”
随着这个字的落下,刽子手上的寒光照耀天地,赤红也染尽了所有人的眼。
一个又一个的秦家人,在谢景辰面前倒了下去。
鲜血汩汩流出,汇聚成一片红色汪洋。
那抹极致的红刺入谢景辰眼里,也刺进了他脑子里。
他猛地捂住了额头,冷汗簌簌。
疼!浸入骨髓的疼近乎将他吞噬。
蓦地,一道声音从他耳畔回旋——
“景辰,陛下最忌惮的,便是秦、谢两家手中的兵权,我们注定无法光明正大的在一起。”
“景辰,等打完这场仗,我就上书请辞,我决不能让秦家处于危难之中。”
谢景辰疼得弓下了身子,这是秦雪棠的声音!
蓦的,一帧帧破碎的画面从他眼前不断闪过。
他和秦雪棠纵马驰骋,声声马蹄伴随着惬意缱绻的笑声。
他和秦雪棠战场杀敌,两人背靠背配合默契让敌人望而生畏。
他们花前月下,他们相依相偎,他们倾定终生!
谢景辰头痛欲裂,嘴里发出破碎之音:“秦……雪棠……”
画面一转,他眼前倏地浮现一片尸山血海!
敌军围困,万箭齐发。
生死一线之际,一道清丽的身影将他重重扑倒在地!
漫天箭雨下,那个女人,拼命用血肉之躯护住他身上每一寸死穴!
“雪棠!你在干什么!放手!我命令你放手!”
可他的话,只是让秦雪棠更紧的抱住了他。
“谢景辰,我只想你活着……”
他急得红了眼。
看着她身上被扎下一支又一支的箭,感受着她温热的血几乎染遍他的身体!
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他听见了秦雪棠在他耳畔那句轻的听不清的话。
“谢景辰……求你,护住我的家人……”
轰!
谢景辰浑身发颤的跪倒在地,他抬眼,望着眼前被屠尽的秦家人,眼眶红的几欲滴血!
他几乎是连滚带爬的冲过去,却又重重摔倒在地。
蓦然,他眼前闪过一个画面。
他从尸山血海醒来时,重重推开了压在身上的人。
那人软绵绵地倒下去,露出的那张脸,赫然是秦雪棠!
冬日高悬,冷风呼啸,却去不掉刑场内的血腥。
谢景辰死死掐着自己的喉咙,只觉得胸腔里的那颗心脏爆裂开来,鼻腔口舌间,全是铁锈味。
这时,一旁的赵玄明快步上前:“将军,您……”
下一刻,谢景辰的手紧紧抓住他,每一个字都似泣血:“让……他们停手……”
赵玄明一愣:“什么?”
“让他们停手!”
谢景辰吼了出来。
可他惶然抬头时,是满地的尸首和头颅,刑场内只有秦家人倒下的尸首,满地的头颅,和滴落在地的鲜血……
谢景辰跪在那里,像是一尊存在万年的石雕,几乎风一吹,他便会寸寸碎裂成灰。
蓦的,他呕出一口鲜血,重重栽了下去。
“将军!”
……
谢景辰梦到了曾经的事情。
他和秦雪棠在京中,便是井水不犯河水的两个人,只为打消皇帝的疑心。
等去了塞外,他们便会策马飞奔在无边无际的草原上,在太阳落下的最后一刻相拥相偎。
秦雪棠曾靠在他肩头问:“景辰,若是我们解甲归田,陛下会放过我们吗?”
谢景辰看着在云层中只剩下零星的日光,缓声开口:“我不知道。”3
“若是有朝一日陛下对秦家下手,我只会不惜一切让你们都活着,虽死不悔。”
“胡说!要真是那样,我宁愿跟你一起去了。”
可当他们站起身来时,秦雪棠的面容却笼罩在一层雾气中,本来交握的手也逐渐冰冷。
她清冷的声音如泣如诉——
“谢景辰,为何负我?为何负我!”
“不要!”
谢景辰猛然从噩梦中惊坐起来,额上冷汗涔涔,就连手心也是冰冷一片。
“景辰,你感觉怎么样了?”
谢景辰倏然侧头,就对上一身华服,满眼关切的赵云落。
他心里陡然爆出一股杀意。
他为何会觉得赵云落是自己喜欢的人,又为何会一看到她心底的躁郁就平息不少?
明明雪棠在时,跟赵云落是最不对付的。
在赵云落的手快要挨上他的那一瞬,谢景辰重重挥开她的手,脸色冰冷的开口:“别碰我。”
赵云落捂着被打红的手背,眼里闪过不可置信:“景辰?”
谢景辰如今的冷淡,跟未失忆前的他一模一样!
赵云落心里陡然腾起一股寒意,不行,她费尽心思才有如今的琴瑟和鸣,绝不能出现变故!
想到这里,她眼里瞬间充斥晶莹。
“景辰,你要是不舒服,我去叫林大夫,你别这样,我害怕。”
谢景辰却依旧是冷冷的盯着她,字里行间全是绝情:“出去,我不想看见你。”
赵云落身体一颤,下意识就想问‘你是不是想起来了’,可她还是忍住,挂着一副柔弱受伤的模样退出了房间。
听着她脚步声远去,谢景辰又开口:“赵玄明,让林大夫立刻过来。”
片刻后,林齐收回把脉的手,皱着眉开口:“奇怪。”
“你明明已经恢复记忆,按理说应该是大好了,怎么心脉之间,却有受损的迹象。”
林齐摇摇头:“我再给你开两副药。”
谢景辰垂眸:“不必,我只想知道,如今我已经想起来之后,可有再次失忆的可能?”
“怎么可能!你以为你的脑子是什么,想记得就记得,想忘掉就忘掉?”
谢景辰沉默良久:“那就好,药不必开了,我自己的身体我心里有数。”
看着林齐气冲冲的离开,谢景辰脸上没有丝毫波动。
他看向赵玄明,缓缓开口:“秦家的兵权,是否还没交给陛下?”
赵玄明挠了挠头:“是,还在刑部压着。”
谢景辰黑眸暗沉:“那就派人去刑部取回来,就说是我的吩咐!”
“……是。”
将军府的别院里。
赵云落急匆匆走进去,丫鬟连忙倒了一杯温水过来。
赵云落只喝了一口,便摔了杯子。
“这么烫的水!伺候的这么不尽心,拖下去打死!”
那丫鬟脸色煞白,连忙跪倒在地。
“夫人饶命,奴婢知错!”
赵云落坐在那里,看着她额头磕出血,仍旧眼神冰冷。
这时,一直跟着她的丫鬟赏春凑到她耳边:“夫人,您如今才成为将军府的当家主母就仗杀下人,怕是会引得将军心里不快,不若把这丫头卖出去?”
她的话让惊怒交加的赵云落骤然回过神来。
是啊,她如今已经是名正言顺的将军府夫人,不仅陛下赐婚,也跟谢景辰拜了天地,满京都的百姓都知道这件事。
就算谢景辰想起了曾经,也于事无补。
如今他的妻子是自己,陪他一生一世的也是自己,只要时间够久,他总会忘了秦雪棠的。
权衡利弊过后,赵云落这才镇定下来。
她看向那个还在磕头的丫鬟,目露厌恶:“滚下去,日后就在院子里打杂,不用近身伺候了。”
“是,多谢夫人!”
看着小丫鬟落荒而逃的背影,赵云落定下心来。0
如今的一切都是她筹谋得来的,尘埃落定,无需担忧,更无需害怕。
谢景辰的失忆是上天给她的机会,她只是抓住了这个机会,何错之有?
赵云落看向赏春,低声吩咐:“派人去盯着清丰阁,一有什么动静立刻回报与我听。”
“取纸笔来,我要给爹爹写一封信。”
片刻后,一个小厮模样的人匆匆走出将军府,朝着远处飞奔而去。
只是在街道口,却撞上两个人高马大的亲兵。
那两人没有废话,手起刀落把人打晕,就从侧门又回了将军府。
清丰阁。
那小厮醒来的时候,正对上谢景辰苍白冷厉的一张脸,顿时吓的心都要跳出来了。
“将……将军。”
当看到谢景辰手中那封密信时,不由瘫倒在地。
他知道,整个将军府,包括眼前这位生杀予夺的大将军,最忌讳的便是叛主求荣。
谢景辰看了他一眼,淡淡问道:“你是从何时为赵云落做事的?”
小厮跪伏在地,心凉了半截,却只能战战兢兢开口:“将军……从战场上受伤回来之后。”
寂静的书房里,陡然响起一声毫无感情的轻笑。
“带下去处置了。”
四周倏然一静。
赵玄明和两个兄弟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一丝不妙。
自家将军,好像……更没有人情味了。
这一夜,谢景辰挥退了所有人,将自己关在书房里。
谁也不知道他在里面干什么。
等到天明,书房里依旧没有动静。
等到傍晚,书房里依旧寂静一片。
赵玄明终于忍不住上前,正要抬手敲门,却见门吱呀一声,开了。
走出来的那个人影,让他瞳孔不禁狂颤。
他重重跪下,几乎不敢抬头看。
眼前的谢景辰,一袭金线滚边玄衣,可往上……
原本漆黑的发丝,从里到外,尽皆雪白!连一根青丝都找不到!
谢景辰轻轻咳嗽一声,低低开口:“秦家人的尸首,在哪?”
赵玄明浑身发颤,被他身上的冷意惊的话都说不全——
“乱……乱葬岗。”
那一瞬间,谢景辰的杀意几乎铺天盖地。
他一秒犹豫都没有,抬腿就往外走。
赵玄明跟了他这么多年,几乎立刻就明白他要干什么。
他飞快的拦住谢景辰,跪在他面前:“将军!陛下下了令,不许任何人给秦家人收尸,您此刻若是违抗,陛下决计不会放过将军府的!”
谢景辰停下了脚步,下一刻,他勾了勾唇,满头银丝随风而动,显得妖异至极。
“陛下?很快他就不是了。”
赵玄明被他这句话惊的愣在原地,下一刻,谢景辰便走过了他身边,直直出了门。
等赵玄明追出去的时候,只能看到谢景辰带着一队人马急速离开的背影。
赵玄明所说的乱葬岗,在离京都数十里之外。
谢景辰赶到时,满目的血色刺进他的眼,一如当初的尸山血海,也如昨日的刑场之殇。
他站在满地的尸首前,身体禁不住颤了一下。
随后,谢景辰率先上前,拉住了一个人的手臂。
冰冷且黏腻的血液触碰到他的皮肤,仿佛让他看见了秦家人临死前的绝望。
他闭了闭眼,将那人拖出来。
无头尸首看上去根本难以分辨谁是谁,唯有从他们身上的囚服看得出来,是秦家人。
身后的将士看不下去,忍着剧烈的腥臭味上前:“将军,让我们来吧。”2
他现在算是知道,为何临行前谢景辰要吩咐他们通知京都所有的棺材铺,三日之内,必须准备好三百七十四口棺材了。
谢景辰却恍若未闻,将手中那个人放好之后,又转身去死人堆里扒拉。
那将士看着眼前的人间炼狱,朝身后吼道:“还不快些上来帮忙!”
寂静的乱葬岗陡然忙碌起来,活人穿梭不休,死人寂静无声。
直到夜幕降临,他们才堪堪将所有秦家人找全。
先前说话的那个将士名为苗光祖,忙了大半天,已是满头大汗,他走到谢景辰面前,瓮声瓮气的开口:“将军,都安置好了。”
谢景辰看着面前齐齐排开,占据了一大块空地的尸首,整个人都像是被抽空了魂。
苗光祖摸了摸鼻子,识趣的退到了一边。
谢景辰嘶哑的声音响起:“你们,返程去看看,棺材还要多久到。”
众人齐齐应声,带着满身的腥气离开。
日头西沉,终于失去了最后一丝光亮。
夜幕降临的那一刻,谢景辰轰然跪地,朝着前方重重磕下头去。
“诸位,罪人谢景辰,前来请罪!”
他抬起头时,额头上血迹隐现。
他冰冷的声音响彻天地:“圣上不仁,我亦不义,等改天换日之后,我自当以死谢罪!”
他又磕下头去。
“诸位……”
只是说了两个字,他却再也说不下去了。
他错的如此离谱,还要跟眼前这些枉死之人说什么?
以死谢罪都是轻的!
等赵玄明带着棺材赶到时,就见谢景辰怔怔跪在那里。
他心下一震,快步走上前:“将军,棺材到了。”
“只是几家店铺怎么凑,也只有九十一口,剩下的,他们说一定会如期交付。”
闻言,谢景辰终于有了些动静,他说:“抬棺来。”
他亲自将棺材里的寿衣拿出来,给那些人换上,又亲手将他们抱起,放进棺材里。
“等棺材都到了,我会带你们回秦家祖地。”
“还请诸位等等。”
苗光祖却在此刻开口:“将军,陛下派了太医给您看病……”
谢景辰身体骤然一僵。
苗光祖看着赵玄明突然瞪过来的目光,虽有些莫名,但还是噤了声。
半晌,谢景辰薄唇开合:“让他们回去,若不回,那便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