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夜钱茂全文》 第17章 免费试读
第17章
地理课之后是体育课,陈洵因为腿伤还没好全的关系依然没法上。去洗手间的路上,林达从后面追上来拍了拍陈洵的背。
“嘿!”
陈洵停下来回头看他。
“刚才跟你说的运动会的事,如果不方便,你也不用勉强。可以等下次运动会再参加。还是保险些吧。”
林达搭着他的肩膀说。
“哈哈,好。”陈洵点点头,“哎,真想痛快出点汗啊。”
“你是专业运动员,要是腿出了什么事,职业生涯可就毁了。”林达劝他。
“也没那么严重吧。”陈洵耸着肩笑笑。
要是毁了也好。他心中暗暗冒出了这个念头。
毁了的话,他就可以名正言顺的跟家里摊牌,去当警察了。
想到这,他无声地叹了口气,转又笑着看向林达。
“不过,下次夏季运动会就是高二了,还不知道我们会不会同班呢。”
“啊,也是。”林达摸了摸脖子,“那时候我可能就不是班长了。对了,说到当班长。”
林达突然放缓了脚步。
“什么?”陈洵问。
林达摸了摸脖子,说:“纪廉不是我们班成绩最好的吗?张老师不让他当班长就算了,为什么一个学习委员都不给他当?”
陈洵说:“大概是因为张老师不喜欢纪廉。”
林达有些释然地摊开手:“原来你也这么觉得。我觉得张老师喜欢听话的乖学生。纪廉不够乖,又太聪明了。”
陈洵看他一眼,自顾往前几步,说:“他那性格,不会在意老师喜不喜欢他吧。”
现在回想起来,或许开学第一天tຊ,纪廉就感觉到了张清对他的敌意,不仅如此,纪廉甚至猜到了,张清在知道他患有日光疹后,会刻意把他安排在窗边的位置。
纪廉的这股聪明劲,陈洵当下细想,竟觉得挺吓人的。
走出一段距离,林达犹豫片刻,最后还是小心翼翼地开了口。
“陈洵,你觉得,纪廉有自闭症吗?”他问。
陈洵回过神来,停下脚步,“你说什么?”
林达凑近他耳边,“有人跟我说,纪廉一直独来独往,会不会是因为有什么心理方面的疾病?”
“别瞎说。”
陈洵想到纪廉母亲自杀的事,脸上难得露出明显的不悦,语气也重了几分,“有的人就是不爱说话,又不是做了什么杀人放火的事,怎么就有心理疾病了?”
顿了顿,又说,“而且纪廉他不爱说话,可能是因为经历了什么,只是我们不知道。”
“哈哈,”林达难堪地干笑了两声,“你别生气啊……”
“我没生气。”陈洵放缓了语气,“我只是不想你们误会他。”
“没,没误会。”林达摆摆手,犹豫了几秒又说,“可是,除了你,我真没见过他跟人正经说过话,更别说一起去食堂吃饭了。”
陈洵没接话。他知道林达说的是事实,班里除了他,纪廉对其他人都很疏远。
“也可能是你们想当然了呢?觉得他不想理你们。如果主动跟他说话,他应该也是能聊起来。你只要多跟他接触,就会发现他人挺好的。”
林达尴尬地看他一眼,说,“我也想跟他多接触。可他不想跟我接触。之前体育课上我试着找过他聊天,可他没理我。”
陈洵抿着嘴无言片刻,勾住林达的脖子,说,“反正他肯定是正常人,没有自闭。”
林达只好自己把话圆回来,“我只是随口一说。纪廉应该只是高冷。”
陈洵重又笑起来,“高冷。这倒是。”
林达附和了两句。两人一前一后进了洗手间。
洗完手出来后,陈洵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神秘地冲林达勾了勾手指,“班长,过来。”
林达好奇地凑过去,“怎么了?”
结果陈洵站定拿出手机,把纪廉的联系方式给了林达。
林达低头看了眼纪廉的账号,迟疑地问,“你要我加他?”
“对,试试呗,看他会不会回你。”陈洵说,“他要加了你,你就跟他网上聊。碰到不会的题向他请教请教,你俩关系不就破冰了?”
“这……”林达纠结了会儿。他觉得陈洵说的不可能实现,纪廉压根不会给他解题,但碍于好意难却,只好勉强点了头,“行吧。”
经过二班时,陈洵朝教室里望了眼。意外地看见葛佳正托着下巴在和高博聊天。
看到陈洵,葛佳笑着朝他招了招手。
高博也转过脸来朝陈洵看了眼,眼神慌张,又充满了莫名的敌意。
陈洵同他对视一眼,走向自己的班级。
比起纪廉,陈洵觉得高博倒更像有心理问题的那个。
回到教室,其他人都整队出去了,单剩下陈洵一人。陈洵走去纪廉的座位,刚坐下来,谁知张清就从外面进了来。
陈洵吓了一跳,像是被当场抓了个现形的小偷似的,瞪大眼望着张清。
“张老师,你找谁?”
“还能找谁?”张清回,“找你。”
他还没忘记陈洵上课开小差的事,所以趁着其他人去上体育课,喊陈洵跟他去办公室训话。
陈洵跟在他身后出了教室,眼看就要到办公室了,他脚下加快几步,绕到了张清面前。
“张老师,我突然想到数学课老师布置了课堂作业,我到现在都还没写完呢……”
张清听后板着脸朝他看了看,继续自顾朝前。
陈洵知道逃不掉了,只好垂头丧气地跟了上去。
高一年级老师的办公室。
余光瞥见门口迎面进来了个个子颇高的男生,蔡兴从作业中抽出神来,望过去,对上男生的脸,很快想起来,之前在一班监考时留意过这孩子。
张清同蔡兴对视一眼,坐到椅子上。
“老师……”
“你呆在教室里有什么意义?不是走神就是盯着纪廉。”
张清朝后瘫靠在椅背上,仰起头,开门见山地说。
“这么明显的吗?我就偶尔看看他。”陈洵小声回。
“你那是偶尔?我都发现多少次了。就今天看你都快把人给盯出洞来了,所以才提醒你。”张清板着脸。
蔡兴笑着摇了摇头,视线从陈洵脸上收回来,低下头佯装批作业。
“刚才你坐在纪廉的位置上又是在做什么?”
“……没做什么。”陈洵撇着嘴小声回。
“你是不是对纪廉有什么意见?”张清盯着他。
“意见?”
“看他成绩好,上课不听也能考满分,所以觉得不痛快。会有这样的心理吗?”张清问。
陈洵惊觉张清是误会了,连忙摆手:“没有,老师,我和纪廉是哥们儿。”
“你和纪廉是朋友?”张清仿佛听到了什么国际大新闻,夸张地加重了语气,“他认你这个朋友吗?”
陈洵愣了愣:“当然啊。他就认我这一个朋友。”
“是么?就认你一个?”
张清听后挑起眉,讥讽地笑了。
“那看来班里其他人都不够资格当他的朋友了。”
说着,他自顾点了点头。
“也是,天才么,连我们老师他都看不上。也就你,不普通,他看得上。”
陈洵一时没接话。他听出张清话里的意思了。脑中冷不丁一个闪回,他又想到张清故意把纪廉调到窗边的事。
紧接着,他又想起林达说纪廉自闭,想到高博见了纪廉就躲,想到纪廉说“或许我就是鬼”时的表情。
陈洵不由向前一步。
“张老师,那您呢?您对纪廉是不是有什么意见?”
“什么意思?”张清眯起眼盯着他。
陈洵捏起了拳头。
“张老师,无论你信不信,我跟纪廉的确是朋友。我觉得他这人特好,特善良,特热心,特乐于助人。”
他忍不住拔高声音。
“不管我们班其他同学是怎么看他的,把他当天才也好,把他当怪物也好,但您是我们的班主任,如果连您也不能公平客观地对待纪廉,那我身为纪廉的朋友,必须站出来为他说几句。您不了解纪廉,就对他下定义,不能像对待其他学生一样理性对待他,曲解他的人格,甚至在他的病痛方面针对他。我觉得您身为江阁的老师,这种行为有失水准。”
“进江阁前,我听说江阁老师个个都是名师,但我没想到,名师居然也会对学生夹带私人情绪!”
说完,他停下来,等张清如何发作。
但张清只是眉头紧皱,瞪着眼,一时间哑然。
张清没想到陈洵会突然动怒,更没想到他会为了纪廉,用这种态度跟自己说话。过去教了几十年书,这还是他头一次被如此顶撞。
后面的蔡兴看热闹不嫌事大。
“这小子看着五大三粗,倒挺会说。”
他放下笔,看了眼陈洵,又看向张清。
“张老师,才开学几天,你在你们班学生眼里已经是十恶不赦的大恶人了,你确实得反思下自己啊。”
张清郁郁不快地回头看他一眼,过了许久才开口。
“我哪里曲解他的人格?哪里针对他了?”他问。
陈洵耸起肩笑了声。
“张老师,我就只问您一件事。在知道纪廉有日光疹后,您为什么还要把他安排在窗边?”
张清听后没有表现出生气,盯着他看了片刻,转而看住地上的一角,陷入了沉默。
陈洵愤愤不平地跟着扭过头去。
许久,张清终于抬头,说:“你先回去。”
“回去?”陈洵不让步,问,“那老师您承认您的错误吗?”
“我让你来办公室,是跟你说你上课走神的事。”
见陈洵气势咄咄逼人,张清换了个坐姿,用指关节叩了叩桌子。
陈洵仰头用力吐了口气,说:“是。我上课一直盯着纪廉看。”
“为什么呢?”张清问。
“因为我听说他聪明,初中三年一直全校第一,拿了特别多的奖,所以我想知道他上课到底在干什么,我好奇他到底怎么学的,成绩能那么好。”
“那你看出个所以然来了么?”张清又问。
“看出来了。我看出来人家学习靠的是先天智商和专注力,我等凡人学起来只会画虎类犬,还是得乖乖听课。”
陈洵说得坦荡,一点不露怯。
“我承认我不该上课不认真听讲,那么老师您呢?您承认自己不公平对待纪廉了吗?”
张清盯着他,抿着嘴没做声。蔡兴在旁笑着摇头。
“这小子找到机会就转守为攻,揪着错紧咬住你不放了。”
半挖苦的一句话,陈洵听后却有板有眼地朝蔡兴鞠了一躬。
“谢老师夸奖。”
张清扭过头去同蔡兴对视一眼,原本严肃板正的脸色转为无奈的笑,接着看回陈洵。
“好了,我承认你说的在理。”
他让步道。
“这才开学没多久,我对你们tຊ这些学生还不够熟悉,对个别同学有先入为主的刻板印象,这点的确是我班主任工作做得不到位,我承认。至于把纪廉换到窗边,他要是想换位置,我随时可以帮他换。当然,我当初那么做的确有不妥的地方。”
“一句‘的确不妥’就完事了吗?老师?”陈洵问。
见他仍旧不依不饶,张清低下头又沉默了片刻,之后抬起头来。
“这样,明天你和我各交一份检讨。你交给我,反省上课不认真听。我交给纪廉,反省不公正对待他,行吗?”
陈洵听到这终于松开了拳头。
“好。我明天一早就交来。老师您也别忘了。”
说完转身出了办公室。
待陈洵走后,张清朝后转向蔡兴,垮着肩长叹了口气。
蔡兴笑着揶揄:“这孩子质问你的话,句句掷地有声,振聋发聩啊,我听着都发怵。你要不让步,我还真怕他冲上来揍你。”
“说不准。”张清哼笑了声,“特招进来的体育生。学游泳的。”
“怪不得呢,人高马大的。”
“跟纪廉简直两个极端。没想到他居然能跟纪廉成为朋友,还这么为纪廉辩护。”张清不解地摇头。
“可能性格互补呢。”蔡兴笑道,回忆起纪廉的眼神,心底又泛起一股寒意。
......
《渡夜钱茂全文》 第17章 试读结束。
《渡夜钱茂全文》 第18章 免费试读
第18章
第二天清早,高一办公室门一开,陈洵就如约把一份五百字检讨放在了张清的桌上。为了这份检讨,他昨晚憋到了凌晨一点才写完。
以前陈洵也不是没写过检讨,但都是网上搜了随便抄点就罢,这还是他第一次认认真真通篇靠自己写完。
早读结束,陈洵去找纪廉一起上厕所,刚起身,抬头突然看到了张清,登时一愣。
张清站在门口,视线对上后,他朝陈洵招招手。
“你,还有纪廉,两人来一下办公室。”
陈洵愣怔了几秒,立马明白过来,回头冲纪廉神秘兮兮地笑。纪廉回看他,眼神像是已经知道了什么。
等陈洵和纪廉进了办公室,张清已经好整以暇地端坐在他的座位上,手里捏着张A4纸,上面洋洋洒洒写满了字。
等纪廉走近,他将纸递到他面前。
“纪廉,这是老师写给你的检讨。”
纪廉默不作声地接过纸。陈洵看张清一眼,将手搭在纪廉肩上,凑近了去看纸上的内容。读过一遍后,满意地点了点头。
“张老师,您能说到做到,这点我还是很服您的。”他冲张清道,竖起大拇指,“而且检讨得还挺深刻,态度十分端正。”
张清面露愠色,转又暗自叹了口气。
“你的检讨我也读过了,写得也很深刻,态度也很端正,就是字写得太丑了,实在难入眼。”
陈洵笑起来:“那是,我熬夜到凌晨才写出来的。”
纪廉看完检讨,转头看了眼陈洵,又望向张清。
“老师向你表达歉意。该说的话我都写在这份检讨上,回去后你可以再详看一遍。今后我会注意自己的言行。”
张清说到这,顿了顿,又问,“关于你坐窗边的事,你要换位置么?”
纪廉沉默着摇了下头。
“好。”张清说,“希望你能原谅老师。老师当然是希望你在江阁能取得更多成就的。老师是以你为荣的。”
纪廉看着他,没有说话。
放学回去的路上,陈洵走在一旁,也不看路,侧着脸直盯着纪廉的侧脸,颇有耐心地等着。直到纪廉如他所愿,终于转过脸来。
“为什么他要写检讨?”他问。
“你终于开口问了。”
陈洵长舒一口气,脸上露出得意的表情。
“我就等你这句话呢。昨天我被张老师叫去办公室,他提到了你。他好像对你有很深的误会,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想到他把你调到窗边的事,就跟他理论了一番。”
陈洵说到这移开视线,不好意思地看向一旁。
“我告诉他,你是个乐于助人的好人,他不该用有色眼镜看你。最后我说服他了。本来就是他理亏,他也没多刁难我。”
纪廉没有说话。
“纪同学,你说的那句话,我记到现在了。什么鬼不鬼的,以后别再说了。”
走出一段距离,他看着纪廉,说。
“你和我一样,好好活在大太阳底下,你是天才,不是什么鬼。”
“我不能晒太阳。”纪廉纠正他。
陈洵一愣,随后耍赖似地拔高了声音:“别挑我刺嘛。”
缓了口气,他又说,
“虽然你性格可能是怪了点,但这世上本就什么样的人都有,哪可能每个人都按大众喜欢的样子活着,那多没趣。”
他停下脚步,手搭到纪廉肩上。
“所以,既然你要把我当朋友,以后就不许再那样说自己。”
纪廉站定住,静静地望着他,过了片刻,缓缓点了下头。
陈洵心中虚悬着的石头落了地,重又笑起来:“这就对了。”
两人并肩走到校门,陈洵很快就找到了白雁,朝她挥挥手,转头又跟纪廉道别。
“明天见!”
说完像是想到什么,在原地停了几秒才开口。
“纪同学,如果有什么心事,都可以告诉我,别憋在心里。朋友嘛,就是分担痛苦,分享快乐的。”
纪廉没说话,静静地看着他。
“走啦!”
白雁嫌弃地看着自己儿子像个傻大个一样朝自己飞奔而来,转头笑着朝纪廉挥了挥手。
得到纪廉的点头回应后,她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
直到陈洵像座山一样将她的视线挡住。
“妈,走啦。”
白雁“嗯”了声,又换上嫌弃的神情,拉开车门坐进主驾。
过了一个星期,这天白雁接陈洵回到家,没放他进门,而是满脸神秘地让他去车库看一眼,说是有惊喜。
陈洵听了直犯怵,预感不会有好事。
等走进车库,看清了白雁口中所谓的“惊喜”,他差点为沉甸甸的母爱流下感动的泪水。
当初陈洵攒了两年的零花钱,花了八千大洋买了辆SAVA追风9.0山地自行车。那辆SAVA跟了他四年,陪他浪遍大街小巷,高山盆地,结果在一个月前“死”于和汽车相撞,变成了一堆废铁。
此刻车库里停了辆永久牌自行车,是白雁施舍给他的代步工具。玫红色,可折叠,精致小巧,还带后座,骑起来也轻便不费力。
这么具有年代感的爷爷辈自行车,也不知道白雁从哪儿用心淘来的。
陈洵回忆起前阵子和白雁扯皮,贬损她的红色小Polo不经撞,白雁冷笑,说“等你腿好了就知道了”,现在他终于知道是什么意思了。
还有什么可不满意的呢?还要啥自行车呢?陈洵含泪收下这个坐骑,不敢说个不字。
腿脚好利索了,陈洵就骑着他的永久牌自行车上学去了。
摔断腿后享受了一个多月的上学接送服务就此结束,不过陈洵自得其乐,将小破车骑得飞快,像鱼入大海,在马路间自在穿梭,全然忘了当初自己是怎么出的车祸。
班会课上,张清单用几分钟时间说了下运动会的事,下课后却出人意料的将报名表交给了陈洵。
见张清将表格放到自己桌上时,陈洵都呆住了。转念一想才意识到,他是他们班的体育委员。
张清意味深长地看陈洵一眼,转身环顾全班。
“想参加的同学到陈洵这来报名。”
之后看回陈洵,说了句:“交给你了。多多动员,把大家的运动积极性调动起来,能行么?”
陈洵一愣,之后连忙说:“行!这事包在我身上了!”
张清嘴角露出一丝笑,点点头,临走前朝窗边的纪廉扫了眼。
纪廉也正看着他。眼神与其说是无意的“注视”,用“审视”来形容更为贴切,令他浑身不舒服。
张清不由收起笑。
即使在办公室里跟他道过谦,写过检讨了,纪廉对他的态度依旧如初。
这小子还是没原谅他吗?张清不禁想。
被张清委以重任后,班里的男生但凡性别是男,不论高矮胖瘦,都被陈洵以殷切的眼神问了一遍:
“同学,参加运动会吗?我看你骨骼清奇,运动会上定能一展风采。”
然而这么一圈下来,真正被陈洵网罗来的只有寥寥几个,本就是运动积极分子。
陈洵十分挫败,放学整理完书包就跑到纪廉桌旁,一屁股坐到桌上,向他倾诉委屈。
“纪同学,你说我是不是方法有问题啊?怎么大家都无动无衷呢?”
纪廉看他一眼,拎着半瘪的书包起身。
陈洵见状垂着头从桌上蹦下来,同他一起出了教室。
出了教学楼,陈洵突然想到了什么,一扫脸上郁闷之色,神秘兮兮的拽住身旁的纪廉。
“纪同学,今天有空不?”
纪廉沉默片刻,淡淡应了声:“嗯。”
“那去我家陪我写作业呗?怎么样?”陈洵松开他,问,“那天你帮我补了会儿英语,周考我英语立马拔高了二十分,立竿见影啊。今天劳烦您帮我补下数学呗tຊ?”
纪廉听后没做声,下了几级台阶。
陈洵忐忑地跟上去,说:“要是你嫌麻烦的话就算了,不用勉强。我也知道给我这种人补课挺头疼的。”
纪廉停下来,回头朝他点了下头:“可以。”
“可以?哇吼——”
陈洵登时咧开嘴,仗着身高比纪廉高那么十公分,猛一伸手勾住他脖子。
“我就知道我不会看错,纪同学你是个乐于助人的大好人,为了报答你,去泳队前这段时间,我送你上下学,咋样?”
纪廉听后停下脚步,站定了看他。
“接送?”
“对!”陈洵朝他眨眨眼,说,“我有新座驾了,以后不用我妈接了。”
到了校门口,陈洵让纪廉在原地等着,自己则去车棚取他的永久牌自行车。
憋着笑把玫红色的女式自行车骑来后,陈洵拍了拍后座。
“上来吧,纪同学,我带你。”
说完长腿往地上一撑,摆出一副仿佛还骑着他的SAVA的豪迈姿态。
“你可别反悔。以后我就骑这车载你了。”
他满心期待着纪廉会作何反应,然而纪廉只是淡定地看他一眼,之后坦然地侧坐上后座。
陈洵笑了两声,俯身塔下踏板:“走咯——”
江阁校门外停着无数高档汽车,陈洵的永久牌自行车穿梭其中,显得格格不入,尤为扎眼,仿佛一下穿越回了三十年前。
几个高一一班的男生路过,看到陈洵的自行车后费解地瞪大眼,看清后座坐着的是纪廉后,更是惊讶。
陈洵咧着一口白牙朝他们挥手,“老子终于有代步工具了!明天见!”
迎着傍晚清爽的风,骑出一段,陈洵朝后偏过头去。
“坐后面难受吗?”
纪廉摇头。
“那你会不会觉得丢脸?”陈洵又揶揄地问。
“为什么丢脸?”纪廉问。
“因为我这车啊。玫红色的,还是女式的,几十年前的款式。我妈她明显故意的,把这古董搬出来要我用。”
陈洵笑道,扭回头耸了耸肩。
“我是无所谓,反正也就一交通工具,能骑就行,总比走路强。而且我脸皮厚,也不在乎别人怎么看。至于你怎么想,我就不知道了,嘿嘿。”
陈洵笑了两声,脚下又加快了些,等着纪廉的回答。
过了差不多一分钟,纪廉才说话。
“愉快。”他说。
陈洵猛地一个急刹停了下来,睁圆了眼睛扭回头去。
“你说什么?”
“心情。愉快。”
纪廉望着掠过的风景,又重复了一遍。
“你是说你很开心?因为坐在我这辆破自行车的后座上?”
“嗯。”
“这有什么好高兴的。”
陈洵低下头去,脚踩着踏板又骑起来。他想到纪廉去世的母亲,想到高博见到他时仿佛见了鬼,低头将车踩得飞快。
纪廉突然开口:“你是不是更希望葛佳坐你后面?”
陈洵耳朵尖登时红了。
“我警告你,别瞎说啊,不然我可撇下你自己回家了。”
没再听见纪廉说话,他回过头去,却见纪廉正仰头专注地看着什么。
陈洵停下来,脚撑住地,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原来从这个地方望过去,恰好能避开建筑物的遮挡,完整地看到江阁校园中的银杏树。
纪廉扬起下巴,出神地望着它。
陈洵盯着他看了片刻,转而跟着望向银杏树。
被大片薄云遮掩的夕阳余晖下,银杏树撑开茂盛的枝叶,安静地伫立在天地间,微风吹过时像在低语。
......
《渡夜钱茂全文》 第18章 试读结束。
《渡夜钱茂全文》 第19章 免费试读
第19章
到了家门口,陈洵先让纪廉站自己后面,之后敲了门。白雁听到敲门声,过来开门。还没等她把门开直,陈洵就将脸凑了上去。
“Surprise——”
白雁被吓了一跳,没好气地瞪他一眼:“谁跟你瑟扑ruai……”
话还没说完,只见陈洵往旁边让开一步,露出了身后的纪廉。
纪廉朝白雁点了下头,嘴微微动了动,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白雁一愣,之后嘴里下意识“啊——”了声。
“纪廉来了啊!”
回过神后,白雁连忙笑着拉住纪廉的胳膊,把他往屋里带。
“今天有空来阿姨家玩啊。”
“什么玩。”陈洵跟进来,顺手关上门,纠正她道,“我请纪同学过来陪我写作业,帮我补课的。”
“没了纪廉你就不会学了是吧?”
白雁怼他,又从鞋柜里拿出了那双粉色拖鞋,笑着递给纪廉。
陈洵看了直皱眉。
“妈你什么时候能再买双新的拖鞋啊?真就一直给纪廉穿这个?人家男生啊。”
“纪廉又没说不喜欢。”白雁瞪他一眼,之后笑着看向纪廉,“纪廉,喜欢粉色不?”
纪廉看她一眼,转头看了眼陈洵,再转回来,微微点了下头。
“可以。”
陈洵登时瞪大了眼,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诶,你看。”白雁脸色神采飞扬,朝他得意地抬高了下巴,“纪廉说可以,就你,挑挑拣拣。男生就只能用黑色的?什么老土思想,比我还老土。”
“他说可以,没说喜欢。再说你都这么问了,他哪好意思说不喜欢。”陈洵嘴里嘟囔着。
然而白雁已经喜笑颜开地拉着换好拖鞋的纪廉进客厅了。
“纪廉你先坐,晚饭就在阿姨家吃吧。想吃什么?阿姨现在就去买来做,很快的。”
“就做你拿手的香煎小牛排吧!”陈洵连忙跟过来说。
“谁问你了?”白雁瞪他,“我问的纪廉。”
陈洵委屈地瘪了瘪嘴,挨着纪廉坐下来,歪着头凑到他耳边,小声提了句。
“纪同学,你说牛排呗。”
纪廉侧头看他一眼,之后面向白雁,说:“阿姨,牛排吧。”
“诶,你看——”陈洵登时打直背,得意地朝白雁仰高下巴,“纪同学他也想吃香煎小牛排!”
“哼,看把你能的。”白雁嫌弃道,转头又朝纪廉笑着点头,“那阿姨现在就去买,你要是饿,桌上的小零食先吃一点啊。”
说完拿上钥匙出门去了。
陈洵推着纪廉后背进书房,把纪廉按到座位上,自己卸下书包,边把作业拿出来,边说:“纪同学,我发现你这人嘴还挺甜的。”
纪廉看向他。
“其实你完全可以直说不喜欢这双粉色拖鞋的。”
陈洵在旁边椅子上坐下来,指了指他脚上的拖鞋,说:“我看着都别扭。跟你一点都不搭。”
“为什么?”纪廉问。
“因为……”陈洵一下被问住了,愣了愣才回,“粉色太可爱了,适合女生。你人看着特别冷静,比较适合……黑白。当然这是我的个人看法,嘿。”
纪廉若有所思地点了下头,说:“葛佳适合粉色。”
冷不丁被调侃了,陈洵登时红了耳朵,在纪廉肩头锤了下。
“你又在说什么屁话。快,干正事了。”
纪廉依旧一副一本正经的模样,拿起陈洵的数学作业,快速扫过一遍后,指着错题开始给陈洵讲题,条理清晰,简洁易懂。
陈洵边听边不自觉地点头。当真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半小时过后,纪廉拿起一旁的杯子喝了口水。
纪廉喝水的时候,陈洵放下笔,撑着头盯着他打量。
结果其他的端倪没看出来,倒是发现了一点——纪廉除了特别白之后,长得还怪耐看的。
当初见到纪廉,第一眼就觉得他白净,这些天相处下来,居然愈发觉得纪廉长得端正秀气。
葛佳跟纪廉从小一起长大,真的不会喜欢上纪廉么?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陈洵越琢磨越不是滋味,猛地抖落了下身体,幅度大得带起一阵风。
纪廉放回水杯,停下来看他。陈洵连忙慌张地摆手。
“没事,没事,我就坐久了动动。”
纪廉又看他一眼,拿起笔点着公式,继续讲了下去。
陈洵瞪大眼睛边听边“嗯嗯啊啊”做反应,实际一句话都没进脑子。
好在这时候白雁敲门来喊吃饭了。她默不作声地探身进来,对着两人的侧影看了一会儿才开的口。
陈洵闻声看向她,忍不住欢呼:“妈,你再晚一秒我就得饿死了!”
说着他伸手过来,拉纪廉起身。
“走,纪同学,去看下我妈烧了些什么菜。”
“保证合你们口味。”白雁打包票说。
到了桌前,陈洵一看,嚯,他妈还真是下了大功夫,三荤四素加个汤,总共八个菜,都快赶上过节的阵仗了。
怪不得烧了那么久,都快七点了才开饭。
“纪同学,你排场真够大的。”陈洵不由感慨,把纪廉按到座位上,自己在旁边坐下,说,“平常日子我压根没这待遇。”
“养猪和养人能是一个待遇么?”
白雁也坐下来,说完立马笑着看向纪廉,伸手给他夹了一块香煎小牛排。
“纪廉,你试试这个,阿姨特意在网上现学的。”
纪廉低声道了声“谢谢”,咬了口,抬起头来。白雁期待地望着他。
“怎么样?”
“好吃。”纪廉道。
“诶,我就猜你会喜欢的!”白雁登时喜上眉梢。
陈洵这时伸tຊ出碗,朝她递了过来:“妈,我也想要一块。”
白雁瞪他一眼:“怎么,你腿好了,胳膊又折了?不会自己夹?”
陈洵收回碗,嘴里嘟囔了句:“我就试试,已经猜到结局了。”
白雁又瞪他一眼,之后笑着招呼纪廉:“纪廉,多吃点,别客气,想吃什么随便夹。”
纪廉无声地点头。
陈洵嚼着嘴里的肉,实际什么味儿都没尝出来。
吃完后,两人又一起打了两盘游戏。陈洵虽然早有心理准备,看了会儿纪廉的操作,心态终究还是崩了,打完第二局就摇头说不玩了,说要继续转战作业。
陈洵的位置正对着空调出风口,坐下后迎着风吹了会儿,舒爽地呼了口气,之后把另一沓作业从包里拿出来。
纪廉将他的数学作业本拿过来,针对错题在草稿纸上编题。他编题的时候,陈洵趴在桌子上,静静地盯着他看。
纪廉笔下一顿,抬头看他一眼。
陈洵把头稍稍旁右侧了侧,避开纪廉的视线,盯着桌上的水笔,问:“纪同学,你帮我补课,会不会耽误你太多时间了?”
纪廉没做声,把写好了题的草稿纸推到他面前。
陈洵低头看了眼草稿纸,又抬起头来看他。
“总觉得你吧,什么也不缺,所以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这个人情我先欠着,以后你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我一定帮。”
纪廉拿着他的数学作业翻看错题,没有说话。
陈洵抓了抓头发,干笑着挺起身子,拿出笔开始写题。
写到一半,他又自言自语:“不过像你这样的天才,应该也没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地方。”
纪廉听后沉默了几秒。
“会有的。”最后他说。
陈洵一愣,抬起头来:“你刚说什么了?”
“会有的。”纪廉回。
陈洵脸上一扫阴霾,由衷笑起来:“那我就放心了!到时我绝不会耍赖的!任你差遣!”
纪廉望着他的笑容,点了点头,起身走到架子旁,拿起了陈洵八岁生日收到的那盒乐高,打开盒子拿出了女罪犯玩偶。
“可以再拿走一个吗?”
“当然、当然可以。”陈洵有些意外,“你喜欢就拿去好了。”
“嗯,我给葛佳。”
“给葛佳?”陈洵愣了愣,“她会喜欢这个吗?”
“会的。”纪廉拿起那个女罪犯,放进衣服口袋。
一直到白雁敲了房门进来提醒,陈洵才意识到时间不知不觉已经过了九点。
“这么晚了,要不纪廉住我们家吧?”这时白雁提议。
“好哇。”陈洵转头期待地看向纪廉。
纪廉将书包背到身后,看着他摇了下头。
陈洵有些失落,又连忙说:“那我送你回去!”
“对,那让陈洵送你回家。”
问过纪廉家住哪儿,白雁高兴地一拍手。
“这么近啊,那你以后常来!阿姨给你做好吃的,晚上让陈洵送你回去!对了,早上也让陈洵载你去学校,反正顺路!”
“还用你说,”陈洵仰起脖子,“我早跟他说了,是吧,纪同学?”
纪廉转向他看了眼,随后朝白雁点了下头。
陈洵见状冲他咧开白牙。
九月底的夜风中已经有凉意来袭的端倪。风鼓进校服衬衫衣领里,钻进鼻子里,透着股萧瑟之气。
载着纪廉骑往他家的路上,陈洵猛一抬头,突然发现这晚的月亮还挺亮的,高悬在天上,清冷而皎洁。之后他才猛然意识到,下周就是中秋了。
想到中秋,紧接着便又想到纪廉的妈妈已经过世的事。犹豫再三,他喊了纪廉一声。
“我再跟你说个秘密,就当做是今天给你的补课费了,怎么样?”他问。
“那个玩偶就够抵补课费了。”纪廉说。
“你补课费收这么便宜啊?”陈洵笑着仰起头,说,“但我还是想告诉你。”
他迎着那轮还未圆满的月亮,骑慢了些。
“我十一岁生日那年,我爸送了我一把玩具手枪。但只过了一年,他就在执行任务的时候被枪打中了这。”
陈洵将手比作枪,在胸口的位置指了指。
“我爸刚去世那阵子,我不想回家,有空就去泳队训练。我妈也挺难过,但她从来不在我面前哭。那会儿我误会她,觉得她冷血,怎么我爸去世了,她跟个没事人一样。后来我才发现,她只是躲起来偷偷哭,不让我看见。那时候我就发誓,不能再让我妈哭了。 ”
对上纪廉审视的眼神,陈洵不好意思地背过脸去。
“可我现在怕还是得惹她伤心,因为我想当警察,想考刑警学院。我爸已经牺牲了。像他那样的,在警察这行里不在少数。我妈要是知道我想当警察,肯定会很难过。”
趁夜色正浓,路灯光线昏暗,陈洵飞快地抹了把脸上的泪。
“带我的教练也对我很好,说如果我能全力以赴,全身心投入训练,或许以后能游出非常不错的成绩。可没办法,比起游泳,我就是更想当警察。”
说完他蹭了蹭鼻子,也不敢去看纪廉的反应。纪廉过了许久才开口,重复了遍他所说的。
“警察。”
“对。”
陈洵郑重地点头。
“可刑警学院分数并不低,我知道按我现在的水平肯定考不上。去泳队训练,一练就是一两个月,落下那么多课,回来直接期中期末考,能考好是做梦。哈哈。”
陈洵假装轻松地笑了笑。
“而且我也不想走烈士子女保送这条路,所以我才请你来帮我补课。虽然你没什么学业压力,也说以后会有我帮忙的地方,但在我身上浪费的这些时间,其实可以用来做更有意义的事吧。”
纪廉意味不明地盯着陈洵的后背,又是一阵沉默。
“什么算更有意义的事?”他问。
陈洵想了会儿,说:“比如发明些什么东西,再多参加些竞赛拿奖金,或者搞什么研究之类的?总比在我身上花时间有价值。”
纪廉摇头,说:“我选帮你补课。”
陈洵感激地回头看他一眼,问:“为什么?”
纪廉看着他,说:“因为你说警察会抓住所有的罪犯。”
陈洵一愣,随后振奋地点头,将头转回去,说:“我真挺羡慕你的,纪同学,你的梦想实现起来应该比我容易,毕竟你这么聪明,做什么都轻而易举。”
纪廉安静听着,没做声。
陈洵将声音压低下去,语气小心地问:“你妈生前希望你将来做什么工作?有说过吗?”
纪廉仰起头,望向即将被云层遮挡住的残月。
不知过了多久,他淡淡道:“她只希望我做个好人。”
陈洵听后没再说话,两人都安静下来。
......
《渡夜钱茂全文》 第19章 试读结束。
《渡夜钱茂全文》 第20章 免费试读
第20章
赶在中秋放假前一天,陈洵终于动员了全班近半的同学参加了这次秋季运动会。吃过午饭,从食堂回来教室后,陈洵拿着报名表往纪廉的桌上一坐,之后就开始炫耀。从一开始的无人问津,到现在招揽下足够多的人参赛,全凭他不懈的努力。
而纪廉听后沉默着向他摊了摊手,示意他将报名表给他。
陈洵满心以为他是要看一眼上面哪些人报了名。上课铃响,陈洵便将报名表留在了纪廉那。
等下了课再来取时,陈洵竟在表上看到了纪廉的名字。更令陈洵震惊的是,他居然还报了不止一个项目。
“你居然要参加短跑和跳高?!”
人群中突然爆发出陈洵震天撼地的惊叫。几乎在一瞬间,所有人齐齐转过头来。
陈洵愣了愣,下意识要捂住嘴,下一秒又猛地一挥手,扯着嗓子喊起来。
“同学们!告诉大家一个惊人的消息!我们班的纪廉同学,他报名参加运动会了!”
话音落下,全班寂静了两秒,之后一片哗然。大家无不惊讶地望向纪廉,像是想向他求证,陈洵是否在瞎说。陈洵抓着报名表,像要把写了纪廉名字的那两栏瞪出洞来,低头再次向纪廉确认。
“纪同学,这是运动会,不是什么数学物理竞赛,你真要报名?!”
纪廉冲他点了下头。
“妈呀——”陈洵拖长了怪调,不禁边摇头边感叹,“纪同学,你可真够朋友,把我感动坏了。”
这番话引来周围人一阵哄笑。大家笑过后又好奇地打量纪廉,暗暗纳闷他参加运动会的原因是什么。他们已经见识过纪廉在体育课上兴趣缺缺的模样,实在不明白患有日光疹的纪廉怎么会突发奇想决定报名。
确认完所有参赛人员后,陈洵赶在放学前将报名表交去了办公室。
张清原本正喝着浓茶和蔡兴聊天,听到敲门声,两人一同看向门口。
陈洵喊了声“报道”,有些不自在地走到张清面前,将纸递给他,盯着他的脸。
不出他所料,在报名单上扫到那个名字后,张清脸上不可控制的露出愕然的神情。
“张老师,您没看错。”没等他开口,陈洵就先说了,“纪廉也报名参加运动会。”
张清仰起头来,满脸tຊ不可思议,“你帮他报的?”
“当然不是!”陈洵连忙否认,“他自己主动报名参加的。”
张清张了张嘴,像是说什么,缓了几秒最后却什么也没说,将报名表搁到桌上,向他点了下头。
“好。我知道了。去吧。”
“嘿。”陈洵看出他故作坦然,不禁笑了声,转身出了办公室。
等他走后,蔡兴在后座将身子探前来,朝报名表望了眼。
“纪廉参加运动会了啊?”他问。
“嗯,”张清将表拿起来,递给他看,说,“还报了两个项目。”
“嚯。”蔡兴在五十米短跑和跳远下的方框里找到纪廉的名字,笑着耸了耸肩。
“可他不是有日光疹吗?军训都没办法参加,平时做操从来不去,体育课除了基本的拉伸一概能免则免,闲着就坐在没太阳的地方看书。”
“嗯。”张清应了声,从他手里接回表格。
“你说这位天才到底在想什么呢?”蔡兴问,“怎么突然对运动感兴趣了?有集体荣誉感了?”
“你知道?”张清回头看他。
“我怎么可能知道。”蔡兴连摇了好几下头。
张清撇了撇嘴:“我也不知道。天才的想法自然与我们普通人不同。”
蔡兴乜起眼看他:“你又含沙射影,明扬暗抑。不是刚给人家写了检讨,说要反思自己的言行吗?”
张清听后失笑着摆了摆手:“行了行了。他参加我当然是举双手支持。”
回家的路上,陈洵载着纪廉,望着地平线处即将落下的夕阳,想到明天就是中秋了,于是像被夕阳染上昏黄色彩的云一样,心间被染上了不快乐的情绪。
他几次回头看纪廉,在骑到纪廉家时才开口,“纪同学。”
纪廉将视线从不远处某个点收回,看向他。
“你怎么会突然想参加运动会的?”
纪廉沉默着盯着他偏过来的侧脸,没说话。
陈洵见他没有想告诉他的意思,只好收起好奇。要是他打破砂锅问到底,说不定能问出些什么。可陈洵忽然觉得有些没意思。他真正的心思不在这。
过了片刻,他才迟迟问出口:“纪同学,葛佳会参加运动会吗?”
纪廉应了声,说:“会。”
陈洵沉默了几秒,问:“葛佳她告诉你的?”
见纪廉点头,他跟着点了点,心底生出一股无力的失落。
白雁看陈洵放学时间差不多就在关注门外响动,听到外面传来再熟悉不过的声音,抢先一步来开了门。看到纪廉,她不禁笑逐颜开。
陈洵在旁看她几眼,笑着耸肩,跟在纪廉身后,帮他把住门,低头又看到地上刚才纪廉换下的粉色拖鞋。
“妈,你就买双新拖鞋吧,求你了。”他无奈地换了鞋进门,说。
“干嘛啊,你整天跟个碎嘴老太一样说说说。”
陈洵无奈地揉乱了头发,侧头望了纪廉一眼,发现对方也正看着他,手抵在嘴边干咳了声。
两人进了卧室后,和昨天一样,纪廉看过陈洵今天的错题,帮他补了一个小时的数学,之后白雁过来敲门喊吃饭。
两人迎面走来时,白雁像是突然发现了什么,惊讶地踮起脚尖,在两人头顶比划了下。
“诶,纪廉你是不是长高了呀?我看你就比陈洵矮小半个头了,前些天看你还是半个头呢。”
“嗯?”陈洵一愣,诧异地侧头打量了眼纪廉的个头。
“不可能吧,我只是没把背挺起来。”
“那你把背挺起来,我给你们俩比比。”
白雁说罢掰着两人的肩膀,让两人背靠背站到一起。
陈洵深吸一口气,将背挺得笔直,还稍稍仰了点头,被白雁发现,狠狠拍了下去。
在他龇牙咧嘴喊痛的时候,白雁已经下了定论。
“不会错的,纪廉长高了。我估计等你们上了高二,纪廉就能追上你了。”
“怎么可能!您又知道了!”
白雁说得言之凿凿,陈洵听了非常不服气,在饭桌前坐下来。
纪廉跟着在一旁坐下。
白雁给纪廉盛了饭,盛了第二碗后,陈洵满心以为她是要给他的,伸手准备来接,谁知白雁瞪他一眼,示意他自己盛。
坐定后,她又继续赌定地说纪廉以后肯定长得比陈洵要高。
“你看纪廉的臂展,一看就是高个子。而且他还没到真正长个的时候呢。你?别看你现在比人家高那么一点点,以后最多也就再长个两三厘米,到一八五顶天了。”
“可你不都有一米七八吗?我是您儿子,我就比你高个七厘米?”
陈洵反驳道。
“那没办法,你爸矮啊。你爸就一七五。”
白雁回道。
“我和他的基因中和一下,到你这,你也就一米八五了。一八五也够了啊,怎么,你还想长到姚明那身高,顶住天花板?”
陈洵郁闷地往嘴里划了口饭,偷偷看了眼纪廉,心说他也不是要长到两米,就想长得比纪廉高,高一厘米也好,但怎么也不能被纪廉超过去。
“纪廉,你爸是干什么?”白雁这时问。
陈洵一怔,随后去看纪廉反应。
“他是个律师。”纪廉看着白雁,回道。
“哇,律师啊。”白雁惊叹了声,“怪不得你这么聪明呢。”转头又看了眼陈洵,“说起来和陈洵他爸的工作还有点关联。可惜,这小子就只是个没脑子的。”
陈洵无奈地撇嘴:“妈,你每说一句话都非得夹枪带炮地损我是不是。”
之后他有些讶异地看了纪廉一眼。
他也是刚知道,纪廉的爸爸原来是个律师。
吃过晚饭,白雁收拾好碗筷,看向正欲进客厅的纪廉。
“对了,纪廉,那你妈妈呢?是做什么的?”
听白雁提到纪廉的母亲,陈洵一愣,紧接着扯着嗓门阻止了她。
“妈你调查户口啊!话怎么这么多!”
说完回头连忙把纪廉推进了客厅,伸手把遥控器的声音调大。
白雁不明所以,被他这语气激到了,撂下碗筷气冲冲的跟进来。
“陈洵,皮又痒了是不是?什么态度?”
“你真是!”
陈洵从沙发上蹦起来,匆匆看纪廉一眼,冲过去把白雁拉到一边,跟白雁说了纪廉母亲自杀去世的事。白雁听后捂住了自己的嘴,自责了一阵后又把错怪到陈洵头上。
“还不是你!要是你早点告诉我,我哪会当面问他!”
“我还不是怕你大嘴巴乱说吗?!哪壶不开提哪壶!”
陈洵话音刚落,脑袋上又挨了一记暴扣。
“啊——”
他痛得大叫一声,嘴巴又被白雁猛地捂住。
“叫鬼啊!”
白雁狠狠瞪他一眼,转头朝客厅里小心翼翼地望了眼,确定纪廉没看过来,松开了手,又在陈洵胳膊上用力拧了把。
“你妈我是那种乱说的人吗?!”
“嘶——”陈洵面目狰狞地抽了口凉气,生生把喊声吞了回去。
“你等会儿好好看看,”白雁压低声音提醒他,“要是纪廉看着情绪不高,不开心,你就送他早点回去吧。”
“你当人家小女孩呢?这么脆弱?”陈洵抓了抓头发,回,“而且他情绪一直不高,我压根看不出他开不开心。”
白雁听后眯着眼盯着他直摇头。
“我怎么生出你这么个没眼力的东西。”顿了顿,又问,“他妈妈……是什么原因?”
“我没问,问了不是怕他难过么。”
“也对。”白雁沉吟着点头,端起桌上的碗筷转身走进厨房,拉上了门。
陈洵无奈,抱着被扭疼的胳膊回到客厅。
看了不过半小时的电视,之后陈洵回书房又写了两小时的作业。
纪廉拿了书包里唯一一本书,在一旁安静看着。因为他的安静,陈洵也难得静下心来认真解题。
然而遇到不会的题,他几次侧过头去,都没能开口喊纪廉。一直到纪廉感受到他的目光,放下书看向他的作业本。
结束时纪廉拿起手机看了眼时间,之后手上动作停顿了下。
陈洵看出了端倪,好奇地凑近过去。
“葛佳又给你发信息了?”
纪廉没做声,之后将手机屏转向他,给他展示了QQ上跳出的好友申请。
陈洵定睛一看,不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原来是林达请求加他好友。
“呃,是我怂恿他加你的。”陈洵看向他,问,“你不会生气吧?”
“没事。”纪廉平静道。
“那你加他不?”陈洵问。
纪廉收回手机,摇了下头。
“好吧。”陈洵没再为林达争取,默默同情了他几秒。
这边林达按陈洵给的账号,试探着加了纪廉好友。结果等了一晚上,好友申请仿佛石沉大海,没有任何回应。
快十点的时候,林达把这事发消息告诉了陈洵。
陈洵刚起身,准备送纪廉回家,看到消息,立马回了个龇牙笑的表情过去。
“纪同学可能还没看到吧,他今天来我家帮我补课了,刚准备走。”
免得林达同学伤心,他说了个善意的谎。
“什么???!!!”
林达连按了好几个问号和感叹号表达震惊,之后又发了tຊ个痴呆的表情。
“纪廉来你家?帮你补课?!”
“嘿,对啊,都跟你说了,纪廉很乐于助人的。”
陈洵嘚瑟地打完字,抬头见纪廉已经背上书包,正等他,于是他望着纪廉,坏笑着冲手机又说了句语音。
林达收到后好奇地点了开。
“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报答纪同学。哎,想来想去只能等毕业了帮他找个女朋友,班长你有合适的人选吗?”
这么一句,纪廉听来面不改色,似乎并不清楚陈洵在说什么。陈洵见他这个反应,忍不住转过头去,偷笑着开门。
而另一头,语音响起的同时,林达的妈妈恰巧在这时端着牛奶走进林达的房间。
她完完整整听到了陈洵开的玩笑,笑容登时僵在了脸上。
视线对上的这一刻,林达浑身一颤。
“……妈。”
“你在跟谁聊天?!”
“没、没跟谁啊。”
林达攥着手机默默背过身去,面朝墙壁,心说真是绝了。
......
《渡夜钱茂全文》 第20章 试读结束。
《渡夜钱茂全文》 第21章 免费试读
第21章
送纪廉回家的路上,陈洵目光闪避着,努力不去看夜幕上高悬的圆月。将纪廉送到楼下后,他望着纪廉一步一步踏上楼梯台阶,心中隐隐期待,也不知道纪廉会不会邀请他去他家坐坐。
等纪廉上半身已消失在楼梯转角,他抓了抓头发,推着车转过身去。刚要走,纪廉突然在二楼的小窗户口探出头来,喊住了他。
“上来么?”
“啊?”
陈洵猛地扭回头去,对上纪廉的眼睛,立马笑开,大喊一声:“来了!”
之后把自行车停在一边,三步并作两步,跨栏一般冲上楼去。
纪廉家住在七楼顶楼,老小区并没有电梯,陈洵跟在纪廉后面,走到拐角总以为该到了,纪廉却又默默转上一楼。
纪廉旋开锁后,他奶奶听到动静,很快迎了出来。看到站在他身旁的陈洵,不禁愣了愣。
纪廉的奶奶穿了件蓝白色的碎花衬衫,戴着老花镜,脸圆圆的,虽然脸上布满了皱纹,但看着十分知性面善。
陈洵在她眉眼间找到了几分和纪廉相似之处,可以想见年轻时,她也是个单靠眼神便令人轻易心动的美人。
“奶奶您好。”陈洵弯腰跟她打了招呼。
“诶,你好。”纪廉的奶奶朝他点点头,之后惊讶地看向纪廉,“这孩子是?”
纪廉自顾脱下鞋进来,陈洵抢在他开口前自我介绍。
“我是纪廉的朋友,我们一个学校的。刚才纪廉就在我家吃的饭。”
“哦,原来你就是陈洵。”
纪廉的奶奶边说边让开道,邀请陈洵进来。
“真是谢谢你了,留纪廉在你家吃饭。”
“嘿嘿,没什么。我还要感谢纪同学帮我补了课呢。”
陈洵不好意思地摆着手走进屋里,随后迅速抓住了重点。
“诶,奶奶您知道我啊?纪同学跟您提过我?”
纪廉的奶奶看了纪廉一眼,随后向他道:“纪廉说他交了个朋友。”
“哦——”
陈洵应了声,坏笑着看向纪廉。后者面色不改的进了客厅。
纪廉家大概不过七八十平房,并不大,装修也很简朴,是很早以前的中式风格。看得出房子有些年数了。木椅、木桌上铺着白色的针织亚麻布,过于素了些,原本就没什么摆件的屋里显得更冷清了,但很整洁,一看就是勤加打理过的。
等陈洵在客厅木沙发上坐定,纪廉的奶奶给他倒了杯水。陈洵忙不迭道谢。
“奶奶你身体真好啊,住这么高的楼层,爬上爬下都不会累么?”
纪廉的奶奶摆摆手,“我不怎么下楼。平时有什么事,都是两个孩子去办的。菜也是他们买的。”
“两个孩子?”陈洵一愣,转头问纪廉,“你还有哥哥姐姐?”
纪廉的奶奶说:“不是,是小佳。”
陈洵愣了愣,明白过来,原来是葛佳。
“她以前常来我们家做客。”老太太说到葛佳,脸上神情变得复杂起来,“不过她这会儿大了,来的次数就越来越少了。”
“哦。”
陈洵口头上应了一声,眼前浮现起纪廉和葛佳一起在菜摊前和人一板一眼讲价的模样,心底突然生出一股不痛快,他连忙低头喝了口水,换了话题。
“纪同学,你爸呢?还没回来吗?”
纪廉的奶奶听到这话先是一愣,之后低下头去,陷入了沉默。
陈洵捧着杯子,心里猛地咯噔一下。
结果纪廉的奶奶沉默了一阵,抬起头来,当真如他所想,说道:“他爸失踪了,很多年没回来了。”
陈洵张了张嘴,视线在她和纪廉之间来回,一时说不出合适的话来。
原来他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的那个人。一不留神就揭了人家的伤疤。
一个小时前,在他家,白雁问起纪廉爸爸的工作,纪廉答得异常冷静从容,令人完全想不到他爸爸居然失踪了。
“对不起。”
他看了眼纪廉的奶奶,眼角已经有了泪光,看着实在心酸。他迅速移开视线,转向纪廉。
“真的对不起,我……”
“没事。”
纪廉摇了摇头,随后站起身。
陈洵无措地看他穿上鞋,回头又看了眼纪廉的奶奶。见她低着头正偷偷抹泪难过,他把嘴边的话咽了下去,站起身,也穿上鞋,紧追上纪廉。
纪廉出门后沿着台阶上了天台。陈洵跟在他身后,走上天台的刹那,风鼓起他的衣角。纪廉径自走去天台的尽头。陈洵在原地顿了几秒,跟了上去。
九月里秋高气爽的天气,这时风里有股特殊的香气,闻着令人不由地有点感伤。至少陈洵此刻有这种感觉,可他不好意思说给纪廉听。
纪廉一如往常地沉寂,双手搭在栏杆上,面朝天空半仰着头,一言不发。
陈洵有些担忧地侧过头去看他。沉默一点点堆叠,变得愈发沉重。秋风根本无法吹散这些沉默,在陈洵胸间压下来,重得他难以呼吸。
“对不起,刚才听你说你爸是律师,所以我以为他……”
陈洵望着远处皎洁的圆月,没敢看纪廉的眼睛。
“他从没回来过?”
刚问出口陈洵就后悔了,但又无法撤回,只能紧盯着纪廉的表情变化,心跳不由加快了许多。
纪廉收回视线,转过身来,背靠着栏杆摇了摇头。
陈洵低下头迟疑了会儿,最后还是闭上了嘴。
既然人已经失踪了这么多年了,那必定是凶多吉少了,再追究下去,不过是为了残忍地满足自己的好奇心罢了。
秋风在这时忽然发力,将两人衣襟吹得猎猎作响,撩得陈洵心头也泛起了酸。
“他失踪那年,我五岁。一年后,我妈上吊自杀了。”
秋风太盛,纪廉的话像从很远的地方飘来,也终于带了丝情绪。
陈洵偷偷呼了口气,攥住了拳头。当事人如此平静,他倒先可怜兮兮起来,未免太弱了。
纪廉说:“我记得很清楚,她吊死的样子。”
陈洵不敢想象那副惨状。
“你当时在场?”
“对。”纪廉点头,顿了顿,说,“就在你生日遇见我那天。那晚我不是走失。我只是不想待在屋里,看她死了的样子,所以出来走走。”
一时间,陈洵震惊得没了言语。他脑中飞快回忆起那晚,在江阁校门外遇见纪廉,他看见纪廉脸上的泪痕。
原来那泪不是为走丢而流的,是为了刚自杀离世的母亲。
原来他的生日,也是纪廉母亲的忌日。
心里有个角落像是堵塞住的水槽,猛地被戳空,于是所有欢快的情绪像水流般飞速旋转,转成一个小漩涡,“噗噜噗噜”往槽孔里掉。
它们迅速地干涸,消失无踪,最后只剩下一个黑黝黝的洞。
纪廉转过脸来,盯着陈洵,说:“葛佳是孤儿。”
“什么……”
“2000年,葛佳七岁,抱养她的爷爷失踪了。那年,她找到我爸,希望我爸能帮她找到她爷爷。可一年后,我爸也失踪了。”
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
许久,陈洵长舒口气,说:“敢情我们三个缺爹少娘的都聚一块儿了。”
纪廉仰头望向天上的月亮,没说话。
独自回家的路上,陈洵迎着冷白的月光,眼前是葛佳脸上温柔甜美的笑容,胸间的憋闷愈感窒息,仿佛身处一个拥挤的玻璃水缸里,而他是水缸中那条游不动的鱼。
这世间幸福都是相似的,苦难却有千百种。
早早失去双亲的纪廉和葛佳,同纪廉的奶奶相依为命,要不是纪廉足够优秀,每年都能拿到各种奖学金,他们俩的生活必定比现在艰难得多。
陈洵也终于明白了,葛佳和纪廉之间的扑朔迷离的关系。
他们之间并没有肤浅的暧昧,他们是彼此的家人。
到了家门口,陈洵开锁时弄出了很大的动静。门还没开,白雁抢先一步给他开了门。
“回来啦?”
“嗯。”
陈洵低低应了声,低垂着头盯着地。
白雁自顾走回客厅,重又打开电视。
“怎么回来这么晚啊?纪廉家不是很近吗?”
“去他tຊ家坐了会儿。我去睡了。”
说完,陈洵走进卧室,关上门,朝后倒到床上,眼前又浮现起纪廉冷淡的脸庞。
他不敢想,在他爸去世后,假如白雁也离开了他,他该付出多大的努力,才能坚强地活下去。
“你去纪廉家做客啦?那见到他爸没?有没有喊人家叔……”
白雁开门走进来,见陈洵躺在床上,手臂挡着脸,不禁停下愣了愣。
“怎么了?身体不舒服?”
陈洵听到声音睁开眼,看她一眼,默默起身,摇了摇头。
“有点累。”
说完为了不让白雁多心,他重又咧开嘴笑起来。
“也可能回来的时候吹风冷到了。大晚上的温度还降得挺快,嘿。”
白雁见状放下心来,瞪他一眼:“跟我装病是不是?别以为你装病这三天就能不写作业。”
“哎,你怎么把你儿子想得这么坏。”
陈洵说着站起身,推着白雁的肩膀将她送出卧室。
“我明天早上就开始写作业,放心,有纪同学这么优秀的朋友,我一定端正态度,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信你个鬼。”
白雁嘴上这么说,手上却帮他带上了门。
等门落锁,陈洵重倒回床上,眼前是纪廉说话时鲜有变化的神情。
——“警察会抓住所有罪犯吗?”
卧室里,寂静的时间流淌而过。
陈洵胸中仿佛有团被纸包住的火,在某一时刻被点燃后,当下它燃烧得愈发热烈。
陈洵不懂这团火在烧些什么,又为什么会烧起来,更不明白它为何只能在那兀自燃烧,却烧不穿那张包裹住它的薄纸。
......
《渡夜钱茂全文》 第21章 试读结束。
《渡夜钱茂全文》 第22章 免费试读
第22章
他的祷告将溺毙于实墓般深不可测的伤悲,
黑眼的挥手告别,透过入梦的双眸,
拖着他上楼,迈向已然死去的人。
——狄兰托马斯《祷告者的对话》
09年的中秋加国庆一共放了八天。
中秋这天,陈洵跟白雁吃完饭,刚要收拾,正赶上刑警队的钱茂上门来送中秋礼品。
知道钱茂在警队刚忙完就赶过来了,还没来得及吃饭,白雁赶紧把刚才的饭菜拿出来,招待他吃个便饭,一边热菜,一边责怪他来之前不先说一声,不然肯定把菜给他留好了。
钱茂只是笑,不好意思地进屋,连声说:“麻烦了。白姐,真是麻烦了。”
钱茂是陈少华生前的老搭档,比陈少华小三岁,蓄了络腮胡,一直连到耳鬓,长得也胖,看上去有些邋遢,至今未婚,但工作态度认真,和陈少华合作破获了多起案件,革命友情深厚。
当年陈少华出事,钱茂认定是自己的疏失,告知白雁陈少华的死讯时,在电话那头痛哭流涕,来他家时差点给他们母子下跪。因为心有愧疚,又没孩子,所以一直把陈洵当自己的孩子看待。
饭桌上,钱茂吃着剩菜还夸白雁的厨艺有进步,白雁听得都不好意思,起身想再给他炒两个新鲜的,被钱茂赶紧按住了,转头就关心起陈洵游泳的事。
“你们教练给你打电话了没?什么时候去训练啊?”
陈洵心里沉了沉,含混地回:“他说等我腿好全了再去。”
钱茂点点头,夹起一筷子茼蒿,菜刚塞进嘴里,一旁白雁着急插进话来。
“我看你腿好得差不多了啊。”
“可医生让我这段时间别剧烈运动啊。”陈洵无奈。
“也停练太久了。”白雁摇头,“你在这休息,人家每天都在刻苦训练,第一名的位置可不会永远为你空着。”
陈洵撇撇嘴,说:“你就这么信不过你儿子。”
菜还没塞进嘴里,就被白雁打了下手背,痛得他抽了口凉气。
“嘶——”
“我看你就是偷懒不想游了!”白雁道。
你还真说对了,我不想游下去了。
陈洵张了张嘴,心中喊着这句,却没说出口。他知道这句话出口后将掀起的巨浪。
一旁手机在这时响了。陈洵拿起看了眼来电。是王教练打来的。
白雁见他傻愣着不接,拽过他的手看了眼,激动地催他。
“愣着干嘛,快接啊!”
钱茂也搁了筷子看他。
陈洵只好接起电话。
那头王教练问过他的身体状况,说三个月后有场比赛,是个不错的机会,把握住的话大概率能转省队,让陈洵再过一个月就回来训练,看看状态。
白雁睁大眼睛凑近来听,问:“王教练怎么说?”
陈洵看她一眼,低下头盯住桌子,回:“知道了,教练。”
挂了电话,他从桌前站起身,匆匆看钱茂一眼,说:“钱叔,你慢慢吃。”
钱茂点点头:“好。”
白雁连忙问:“教练让你什么时候回泳队啊?”
“过了国庆。”
“好,这几天先把行李收拾起来啊。”
“嗯。”陈洵低低应了声,故意不去看白雁激动的表情,走到书房门口,又想起纪廉和葛佳,站定回头,朝钱茂瞥了眼。谁知钱茂敏锐地觉察到,也朝他投来意味不明的一眼。
吃过饭,钱茂接到局里的电话,急着走,陈洵出了卧室说要送钱茂,钱茂拦住他,说:“你腿还没好,少走动吧。”
陈洵嘴上说没事,先钱茂一步出了门。钱茂只好和白雁告别,同陈洵一起下楼。
到了单元楼底下,钱茂盯着一旁的陈洵,说:“你小子想问什么?”
陈洵笑着耸耸肩,说:“果然没逃过钱叔你的法眼。我就想问问,如果一个人失踪了十年,是不是大概率没了?”
钱茂听后摸了摸下巴,说:“不好说,分情况。”之后见陈洵闷闷地点头,又问,“怎么?谁失踪了?”
陈洵低头盯着地,没做声,等头再抬起时,说:“钱叔,我就送你到这吧,腿疼了。”
钱茂哼笑一声,拍了下他的肩:“行,走了。照顾好自己,别再摔了撞了的。”
陈洵点头。
吃过饭,白雁的牌友找她打麻将。白雁欣然应允,心情也好起来,提上她的红色招财手包就欢快地出门了,临走前不忘警告陈洵在家好好写作业。
陈洵嘴上连说“好好好”,走回自己卧室。听到关门声,摇着头叹了口气,打开作业本,写到第一大题就发现自己不会做,心中顿生无限挫败。
按现在的情况,考什么公安大学,简直是痴人说梦。
他如此想着,下一秒又想起纪廉,刚准备拿起手机求助,点开QQ却发现一条消息。是葛佳发来的。
“中秋快乐!”后面加了个笑脸。
他赶紧调整了下坐姿,揉了揉眼,盯着手机愣了好一会儿。
中秋快乐。
四个字如同小小的倒刺,缓慢扎进陈洵的皮肤,再轻轻一扯,扯起言说不出的刺痛。
没有亲人的葛佳,对他说“中秋快乐”。
陈洵抠着手机壳踌躇,也回了个龇牙的笑脸回去。
“中秋快乐!”
过了几分钟,葛佳又发来消息。
“纪廉现在在你家吗?”她问。
“不在啊。”陈洵回完后又问了句,“怎么了?”
葛佳回:“我发他消息了,他没回。”
“可能有事没看到吧。”
陈洵回,心却因为她这句突然一沉。
那晚提到父亲失踪时,纪廉并没表现出难过的情绪,但陈洵怕他只是强忍着。
陈洵盯着对话框里抖动的笑脸,想着该再说些什么,屋外突然传来一阵敲门声。
陈洵一愣,疑惑地起身去看。
打开门的刹那,当看清门外站着的纪廉时,陈洵双眼不禁瞪大了一圈。
“你怎么来了……”
说话间,他视线向下,之后看到了他手上拎着的塑料袋,不禁明白过来。
“这是?”
他问,之后朝旁边让开一步,让纪廉进来。
纪廉自觉换上了白雁敲定的专属于他的粉色拖鞋,走进屋里,将塑料袋放到桌上。
“月饼。”
“月饼?”陈洵愣了愣,走近拉开塑料袋,往里看了眼。
袋子里装着两个透明的塑料盒,明显是家用的。
盒子里摆着六个月饼。从外观上看,和商店里卖的月饼没有区别,但没有任何品牌外包装,挨个摆在盒子里。
“这是买的还是?”陈洵将视线从月饼上移开,看向纪廉。
“奶奶做的。”纪廉回,“那晚忘了给你。”
陈洵想起纪廉奶奶那晚抹泪的模样,低下头,眼神闪避。
“做得真好。上面这些花边和装饰,跟店里卖的一模一样。”
“有模具。”纪廉说。
“我以为是手捏的呢。那什么,谢谢你奶奶的月饼。你急着回去吗?”
见纪廉摇了下头,陈洵连忙朝自己卧室指了指。
“那去我房间坐会儿?我刚才在写作业,正好遇到两道题不会做,教教我?”
“嗯。”
纪廉闻言走进陈洵的房间,在另张椅子上坐下后,看向他的作业本。
陈洵忐忑地跟着坐下,指住空着的题:“这道。”
纪廉默不作声地拿过他的草稿纸,接着在上面写下了一串解题过程。
在他写的同时,陈洵这才敢偷偷地仔细审视他此刻的神情。
但和心中预期的一样,纪廉脸上没tຊ有丝毫难过的情绪,平静的模样如同无风早晨的一汪池水。
面对这样的纪廉,陈洵不知该感到庆幸还是悲哀。他是纪廉唯一的朋友,但纪廉显然没有对他敞开心扉。
没有人是一座孤岛。
陈洵从来都这样认为。即使是纪廉。
但当他信心满满划着浆,瞥见岛屿一角,满心欢喜地认定即将抵达时,周遭却弥漫起大雾。
迷失在浓雾中的不确定感令他无所适从。
心中那团被纸包住的火又颓然烧起来。
“纪同学,我有个小小的建议。”他最终还是说出口。
纪廉写着题,头也不抬,问:“什么?”
“是这样,”陈洵扶着额头,感觉太阳穴突突直跳,“我爸有个朋友,也是警察,前两天刚来我家吃饭,我想把你的事告诉他,最后没说,想还是得经过你同意。只要你肯把你现在知道的都告诉他,他一定会帮你。所以……”
纪廉打断他,说:“不用了。”
陈洵皱起眉,问:“为什么?”
纪廉低头,边写边说:“因为失踪那年就报过案了,警察查下来没结果。”说完将稿纸推到陈洵面前,“好了。”
陈洵低头去看,纸上的字像悬浮着的,他用力眨眨眼,这时纪廉摆在一旁的手机亮了。
陈洵跟着看过去,看到了葛佳发来的QQ消息,内容极其简单,单一个标点。
“?”
陈洵回过神来,搓着脖子看向一旁,之后又不自然地看回来。
“对了。你来之前,葛佳发消息给我,问你在不在我家,她说她给你发消息了,你没回。”
纪廉闻言点点头,拿起了手机。陈洵看他手指在屏幕上迅速地点了几下,看起来应该是在回消息。但从他这个角度,并不能看到他具体在跟葛佳说些什么。
假使凑近了看,当然是能看到的。但陈洵这会儿突然没了那样做的底气。
于是他拿起自己的手机,接着刚才和葛佳的聊天,说:“纪廉来我家了。”
不过一分钟,葛佳回了个“好”,后面加了个微笑的表情。
陈洵心情复杂地放下手机,看向一旁的纪廉,发现对方已经回完消息,正盯着他。
“葛佳有急事找你?”
“嗯。”纪廉语气平淡地应了声,握着手机坐在椅子上沉默了片刻,像在做一个决定,之后站起身来。
陈洵跟着起身,问:“有事要走?”
“嗯。”
“去找葛佳?”
纪廉点头。
“要我骑车送你去吗?”
“不用。”
走到门口,纪廉半转过身来,说,“中秋快乐。”
陈洵讶异地张了张嘴,原本准备迈出的脚停下来,愣在了原地。
没等他回应,纪廉已经走出房间。
一分钟后,外面响起关门的声音。
陈洵怔了许久才回神,缓缓坐回椅子上。
中秋快乐。
先是葛佳,现在又是纪廉,失去双亲的两人,都同他说“中秋快乐”。
陈洵怎么也想不明白,这“快乐”的意味。
白雁回家后看到桌上的月饼,拎着袋子推门进了陈洵房间。
陈洵正背对着她写作业,写得很费劲,脑子里乱成一团,根本没法认真审题,但在白雁看来依旧是个不可多见的“奇观”。
“哎呦,真在写作业呐?”她不禁感叹。
陈洵听到声音一怔,转过头来,对上白雁的眼睛。
“哦,你回来了啊。”
说完瞥见白雁手里的塑料袋。
“这月饼是谁送来的啊?”
白雁朝上颠了颠袋子,问。
陈洵移开目光,将视线定在了地上。
“纪廉送来的。”
“啊,是吗?!”白雁惊喜地睁了睁眼睛,“纪廉送来的?”
“嗯。”陈洵重又看回她,“他奶奶做的。”
说完在白雁脸上看到了更为惊喜的表情,不知为何,他心里像是落了块石头,压得难受。
“纪廉的奶奶会做月饼啊?还做得这么漂亮!跟买来的一样!”
“你吃吃看啊。”陈洵道,“今天中秋嘛。”
“哎呀,我刚在杨阿姨家已经吃过两个了,再吃就第三个了,要长胖了。”
白雁苦恼道。然而话音刚落,已经取出盒子打开来,拿出了一个。
陈洵歪着头看她,问:“怎么样?”
白雁咬下一口,顿时眉飞色舞,冲他竖起拇指。
“五仁的!特别好吃!”她激动地从盒子里又拿出一个来,递到陈洵面前,“你也吃一个。”
“我不爱吃月饼。”陈洵有些抗拒地推开些,“而且还是五仁的。”
白雁脸色一变:“山猪吃不了细糠。纪廉奶奶一片好心,你别不识好歹!”
陈洵为难地看她一眼,接过月饼吃了口。
其实还是意料中不喜欢的味道,但正像他妈说的那样,一想到是纪廉奶奶的一片心意,他还是嚼着咽了下去。
不知道纪廉的奶奶做月饼时,心中在想什么。陈洵暗暗想。象征着团圆的食物,却只有祖孙俩一起品尝。
思念那么苦,口中月饼却如此甜。
“妈妈没骗你吧?好吃吧?!”白雁邀功似地问。
“嗯。”陈洵点点头,三下五除二迅速解决掉月饼,抓过桌上的杯子,一口气灌了半杯水。放下水杯,他盯着地面迟疑片刻,仰起头来盯住了白雁。
“妈。”
他郑重其事地喊了声。
白雁听后一愣,疑惑地看住他:“怎么了?”
陈洵抿了抿嘴唇,之后朝她咧开嘴笑起来。
“中秋快乐。”他说。
白雁一愣,装作没好气地瞪他一眼,之后抬着盒子笑着出了去。
“中秋快乐!”她说,“好好写作业啊!别偷懒!”
陈洵转回身,看到了书包上挂的骑警玩偶,他伸手摩挲着玩偶,想起陈少华,想起自己的八岁生日,陈少华带着他走进乐高商店,在琳琅满目的货架前挑花了眼,最后挑中了这一盒。
他侧头望向窗外。从这角度望出去,能清楚地看到高悬在天穹之上的圆月。
果然,今晚的月亮是最圆的。
葛佳和纪廉会看到这轮月亮吗?
陈洵不禁想。
没有父母陪伴的中秋,真的能快乐吗?
......
《渡夜钱茂全文》 第22章 试读结束。
《渡夜钱茂全文》 第23章 免费试读
第23章
凌晨时分,街道上行人并不多。阴暗潮湿的小巷弄里,笔直朝前走二十步,拐过两幢老式的楼房,就是葛佳租住的房子。它被一棵躯干粗壮的香樟树遮挡住,终日不见阳光。
房间里没有灯光亮起。半个小时后,穿过繁盛的树叶间,屋子的窗户里映出了点点昏黄的微光。
桌上放着一小截白蜡烛。借着微弱的烛光能大致看清这个狭小空间里的陈设。
地上的物品被堆放得十分凌乱。微波炉许久不用,积下薄薄一层灰尘。冰箱上的贴纸被撕去大半,小鹿斑比缺了两条腿。
清空的衣柜半敞着,门上嵌着碎裂的镜子映出葛佳,此时正蜷缩着身子,盘腿坐在床头角落里。她的眼睛盯着地上的一处,像是在想什么,又似乎只是在放空。
停电了,房东说可能是因为电路老化,要到明天才能来修。隔壁住了个患有老年痴呆的老爷爷,这会儿因为停电,在屋里用洗脸盆拍着墙,“梆梆”作响,大声喊叫着。
葛佳听了会儿,从桌上拿了手机打了个电话。
“喂?”
对方接起的同时,伴随仓促的脚步声,还有女人不满的询问,“谁啊?这么晚打来?”
葛佳没有说话。
“佳佳?”走开一段距离,男人刻意压低了嗓音,“怎么了?”
“叔叔,停电了。”
男人说话吞吞吐吐,“哦,那……早点睡吧……”
葛佳明白了。她没为难男人,嘴里说了声“好”,挂了电话,手伸过红漆脱落的窗柩,推开窗户。
白天被太阳晒得暖融融的空气此刻已经转凉,呼吸间缓慢灌入肺腑,风里有特别的味道,像干枯的树叶烂在泥土中后腐败的气味。
好像又活过来了。她想着,边梳头发,边趿拉着拖鞋走去阳台,腹部搁在栏杆上,食指一下一下敲击着手机屏幕。
敲到第二十七下,葛佳终于等到纪廉出现在街巷的拐角,正背着书包穿过马路。
路灯将他脚下的影子拉得格外长,一直延伸到一米开外的另个路人的脚下。
葛佳盯着他穿着校服的挺拔身影,目送他走向他们的“秘密基地”,在树枝掩映下彻底消失不见,这才转身进了卫生间,在牙刷上挤上牙膏。
门铃就是在这时响起的,连续响了很多下。
葛佳吐掉口中的泡沫,漱了口,洗完脸,之后才不紧不慢地走去开门。
门外站着的男人穿了件黑色皮夹克,里面依然是黑背心,胸口露出些许青色纹身。
“怎么不开灯?”见屋里漆黑一片,男人问。
“停电了。”
男人将手中提着的月饼礼盒递到葛佳面前。
“给。”
葛佳低头看了眼,没接,说,“吃过了。纪廉奶奶做的。”
男人又递了递,说,“你打开看看。”
葛佳接过盒子,让他先进屋。男人转身关门,她将盒子放到桌上,打开后发现里面装的不是月饼,而是六tຊ叠钱。
“一共六万。你拿着。”男人走近她,说,“拿着这些钱,换个地方住吧。”
葛佳盯着钱看了片刻,仰头望向男人,说:“搬走的话,我怕爷爷找不到我。昨晚我梦见爷爷了。”
“顺利的话,这次大概死刑没跑了。”男人低声说。
葛佳说:“那恭喜你。”
男人看着她将黑亮的头发拨到耳后,嘴角露出甜甜的笑,沉默了会儿,说:“再给我念一遍吧,那首诗。”
葛佳没说话,于一片幽深的黑中,冷凉的月光映进她的眼睛,亮晶晶地闪着光。
中秋过后的二天,出租屋又停电了,葛佳给房东打了电话,房东没接。晚上,葛佳收到了一条短信。
森冷的电光揉进逼仄漆黑的租住房,投落在手机屏幕上,黑色的字迹由于反光有些模糊不清。“死”字赫然横陈其中,于是苍白的光束变成了扎人的利刺。
“好想死啊。”
葛佳躺在床上,将手机举到头顶,刺痛的触角自某个无从追溯的角落探出,盘踞住她跳动的心脏,如同蛇捕食白鼠,将那鲜红勒到窒息才肯罢休。
许久她才翻了个身,打开回复界面,水葱般的手指白而纤细,在屏幕上起落,最终却没按下发送键,删掉了全部。
放下手机,葛佳搬了凳子到书柜前,踮着脚在最上层翻找了会儿,手指缓慢点过书脊,最终抽出其中一本画册。
相较于那些被成列在各大美术馆中,被数以亿计的印刷出版的巨作,葛佳更爱这本,是还未被大众审美认可的无名画家的作品,很多色彩的运用都缺乏纯熟的技巧和足够的理性。
瑕疵品。
但透过那些龟裂开的斑驳油彩,不难想象,画家躲在小画室里默默煎熬的场景,他们颓然地燃烧着魂灵,指尖的画笔因难以自控而颤抖。像这样的作品。可以从中窥探出感情,不论好坏。
借着昏黄的烛光,葛佳翻开其中一页。画上是满满占领两页纸的深蓝色,偏执的冷色调,尖锐、直接地宣泄感情的用色方式。
画的旁边标注了作者和主题——
初恋。
不比粉色的樱花遍开,是情感浓稠而压抑的初恋。大概也只有在那段时期才会有的情感——没有沾染上成人世界的世俗和现实,单纯轻易地被体内汹涌澎拜的荷尔蒙操控,不经大脑地付出全部,歇斯底里地苦痛,脆弱又敏感。
葛佳盯着那蓝色中溅开的血红斑点,看了数秒,猛地将它扔到地上。
书脊砸在地上,一张纸片从书页里飘飘悠悠掉出来。
纸片上抄录了一整首英文诗,是英国诗人狄兰·托马斯的诗,《不要温和地走进那个良夜》。
诗是她四年前抄的。
那天她企图自杀,但是被人救了下来,没死成。于是那天晚上,在纪诚光失踪后,时隔三年,她再度敲响纪诚光家的门,出现在纪廉面前。
葛佳盯了纸片许久,弯腰把它捡起来,重新夹进书里,手机在这时响起。
接通后,那头传来女生颤抖的声音。
“我很想你,葛佳,我也很想念以前的自己。”
葛佳没有回答,她按下手机的扩音键,把手机放在桌上,转身进了洗手间。花洒中倾泻而下的清水冰凉刺骨。葛佳紧咬牙齿。冰冷是安全的,温暖只是暂时的。她任由蚀骨的冷凉漫过全身,轻易掠夺走温暖。
“你以后还会戴我送你的那个发夹吗?”
隔着几米的距离,电话里女生说的话混着水声,听起来断续而模糊。
“去年,你陪我过生日,我许下的第三个愿望,就是希望能和你做一辈子朋友。”
“葛佳,我不讨厌你。我只是讨厌自己。”
女生说完挂断了电话。
葛佳关掉花洒,走到镜前。镜子里的自己显得不堪一击,瞳孔没有生气,仿若死物,眼角却有泪流下。听着电话里的嘟嘟声,许久,她用手指抵住嘴角,向上扬,勉强露出了笑。
......
《渡夜钱茂全文》 第23章 试读结束。
《渡夜钱茂全文》 第24章 免费试读
第24章
学校开运动会这天,白雁特意起了个大早,跟着网上的菜谱学做了两份培根煎蛋三明治,夹了生菜和沙拉,卖相十分好,闻着还格外的香。陈洵刷牙的时候就闻到味儿了。出了卫生间,看到白雁把它们装在塑料餐盒里,迫不及待地就要打开吃。才刚下手,白雁就从后面给他后脑勺来了个扣杀。那一刻,陈洵甚至感觉脑袋“嗡——”地响了一阵。
“我去。”他喊完赶紧捂住嘴,回头对上白雁的瞪眼,委屈地放下手,“您真是我亲妈。得亏我没报这次运动会,要不然都脑震荡了,还跑什么。”
“你这个木鱼脑子,里面都是空的,怎么会脑震荡?拿什么震?”白雁提出质疑,将两个塑料盒扣紧,扯过陈洵的书包,把盒子塞了进去,“纪廉的奶奶给你做了月饼,我暂时没想到做什么回礼,你先把这个带上,跟纪廉一起吃。”
陈洵接过书包甩到身后,半仰起脸欣然点头,“好嘞。”
“别一个人偷吃两份啊。”
陈洵听笑了,“噗嗤”一声,“怎么把你儿子想得这么自私啊你。”
“还不是怕你觉得太好吃了,吃了一个停不下来了。”
陈洵无奈,换上鞋刚要出门,这时却听客厅的电视播到近期本市发生的一起凶杀案。
“凶杀”两个字传进耳朵,陈洵同白雁对视一眼,穿着鞋走回电视机前,伸手把音量调大了些。
“……被害人刘某今年六十八岁,曾任职本市知名高中的校长,10月3日中秋节当天,刘某在自己家中被嫌疑人闫某残忍杀害……”
“案件发生后的第三天,警方在一家网吧将闫某捉获。据闫某交代,当晚,闫某以拜访名义进入被害人刘某家中,用刀具对刘某连刺数刀,致刘某当场死亡,之后用汽油将刘某家烧毁,试图掩盖犯罪痕迹。接到报案后,消防员迅速投入灭火行动,最终将大火扑灭,没有对周边住户财产造成损失……”
新闻主播刚讲述完案情经过,白雁换了频道,说:“死的就是你们江阁的前任校长,刘贤武。”
陈洵惊讶地看向她,“谁?我们学校前任校长?”
“嗯。杀人的还是刘贤武的外甥孙,叫闫烨。”
陈洵没听明白,问:“外甥孙?那算什么亲戚关系?”
白雁翻了个白眼,“就是姐姐的儿子的儿子。”
“哦,”陈洵挠挠头,“那他杀人动机是?”
“这就不知道了。”白雁摇头,“不过我听说,那个闫烨有个妹妹,叫闫苓,就在你们学校念书呢,和你同一届。”
“……闫苓?”陈洵皱起眉,觉得这名字似乎有些熟悉,歪头想了几秒,脑中却搜存不到任何信息。
“还愣在这干嘛啊,不上学啦?快走啊!”白雁在一旁催促。
陈洵只得作罢。
“三明治记得跟纪廉分享啊!问问他好不好吃,回来告诉我!”
“知道了!”
学校要求各班在运动会当天穿统一班服。陈洵的班服是黑黄相间的条纹。穿上它,骑着自行车,穿过林荫道时,陈洵觉得自己活是只辛勤早起劳作的工蜂,迎着清晨的阳光正在采蜜的路上。
想当初班级投票的时候,他把票投给了蓝白相间的一套,万万没想到,最终以几票之差中选的居然会是这么丑的一套。
到了纪廉家楼下,陈洵脱了外套塞书包里,就单穿了件短袖,按了几下铃,提醒纪廉自己到了。
不过几分钟,纪廉从楼上下来。
半黑半黄的裤子在陈洵的注视下逐渐完整,接着是半黄半黑的外套。
当纪廉穿着校服走到楼底,完整出现在陈洵面前,陈洵捂着肚子仰天哈哈大笑起来。
“纪同学,就算是你,穿上这身校服也像个傻子!”
纪廉走到近前看他一眼,陈洵依旧笑得前仰后合,接着突然感觉鼻子痒,头都没来及背过去,猛地低头就是一声响亮的“阿嚏——”
纪廉盯着他停顿了几秒,默不作声地返身上了楼。陈洵以为他落了东西,吸了吸鼻子,脚撑着地,耐心等着。过了会儿,纪廉手里拿了件粉白格纹衬衫外套下来了。
“给。”纪廉把外套递给他。
陈洵看他一眼,“啊这……粉色……”他勉强地接过外套,“没想到你居然会有粉色的衣服?”
纪廉跨上后座,说:“葛佳的。”
陈洵衣服穿到一半,震惊地回头,“她的衣服怎么会在你这?”
“昨天她在我家吃饭,忘记带走了。”
“……哦。”陈洵吸了吸鼻子,“可她的衣服,我穿不太合适吧。毕竟她是女生,而且也没经过她同意。”
“没事。”纪廉简短道。
陈洵略显僵硬地将手伸进袖子里。没想到外套穿起来竟然还算合身。
“现在女生的外套设计得这么大呢?休闲款吗?”他嘟囔着,耳朵却还是出卖了他的心思,他尴尬地用手蹭了tຊ蹭鼻子掩饰,“那什么,走了。”
纪廉的奶奶这时从七楼窗户探出头来喊他。
陈洵听到声音,抬头张望了会儿才找到她,“诶,奶奶!”他连忙撑住车,空出一只手来朝她用力挥了挥,“早上好!我跟纪廉上学去了!”
“月饼好吃吗?”纪廉的奶奶喊得很吃力,费了很大劲才将声音抬这么高,生怕陈洵听不见。
“好吃!”陈洵违心地回,“我妈托我谢谢您呢,那些月饼特别好吃!”
“喜欢吃就好!”
虽然看不清纪廉奶奶的脸,但陈洵猜她应该是笑了的。
“慢点骑!”
“诶!保证把纪廉安全送到学校!奶奶再见!”陈洵又挥挥手,回头冲纪廉提醒了声,“坐稳咯,纪同学。”
陈洵压低身踩下脚踏板。风吹起的一瞬,他闻到了葛佳的衬衫上的香味。干净简单的洗衣液的香味,顺着秋风荡在鼻尖,格外好闻。
就快骑到学校的时候,陈洵才想起白雁的交代,猛地刹停下来,身后的纪廉前后晃了晃,差点被他甩出去。
“我差点忘了。”
陈洵“嘿嘿”笑了两声,拽过身后的书包,拉开拉链,把白雁做的三明治拿出来。
“给。”他将三明治塞到纪廉手里,“我妈做的三明治,尝尝看。”
转头见纪廉抓着三明治咬下第一口,他笑起来。
“她还叮嘱我一定要问问你,好不好吃。”
“嗯。”
“有没有什么改进意见?”
“没。”
陈洵早猜到纪廉会这么说,笑着摇了摇头。
“诶,对了,当时投票你选的什么颜色?班服。”
“黑色。”纪廉说。
“英雄所见略同啊!”陈洵用力点头说,“我也选的黑色!”安静了片刻又问,“葛佳她们班的班服是什么样的?”
纪廉说:“黑白的。”
陈洵一拍车把手,“对嘛,黑白配多好看!又酷又简约!但是林达非说黑色运动会上穿太闷了,整个班像去吊丧的!”
纪廉听后没说话。
直到陈洵骑进校门,他幽幽重复了遍:“吊丧。”
陈洵停下车看他:“……啊?你说什么?没听清。”
纪廉摇了摇头,兀自走向教学楼。
上到二楼,还没到教室,隔了四五米的距离,陈洵看到葛佳站在他们教室门口,连忙后退几步藏起来,背过身去,将身上的粉白外套脱下来,刚要塞进又拿出来,仔细叠好了才又放进书包,扯出自己的丑班服换上。
纪廉在一旁看完了他一整套操作,抬头同他对视了眼,对上陈洵尴尬的笑,转身朝葛佳走去。
“早啊。”
葛佳脸上是一如往常的甜美笑容。
陈洵看着她,嘴角上扬了下又僵住,他想起中秋那天的祝福,想起葛佳的身世,于是在葛佳的笑容背后看到了其他的东西。
那是一层伪装,包裹在甜美的外表下,看似轻描淡写,实则隐秘的伤口,它可能已经结痂,抑或还流着血,但绝不可能不痛不痒。
“嘿,陈洵!”
这时身后突然传来招呼。
陈洵回头,对上林达的脸,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匆忙勾住了他的脖子。
“诶,班长,你觉不觉得我们这班服选得有问题啊,我怎么看都觉得像蜜蜂啊。”
“哈?像蜜蜂?”
林达疑惑地看了眼还站在门口的葛佳和纪廉,被陈洵拖进了教室。
班里已经炸开了锅,大家围成几堆,都在激烈地讨论着。
耳朵里飘进“警察”两个字,陈洵火速围了上去。
“你们这是在说什么呢?让我也听听啊。”
林达也加入到热烈的讨论中。
“班长你不知道啊?”男生闻声从人群中抬起头来,朝他招招手,让他再凑近些,“我们在说上一任老校长被杀的事。”
纪廉这时走进教室,兀自走向自己的座位。陈洵越过几个同学盯着他看会儿,重又看回说话的人。
“继续,继续,我也听听。”
大嗓门的男生便继续道:“警察去闫烨家抓人,没抓到,一家人都说他最近没回来,不知道人去哪儿了,后来你们猜警察在哪儿抓到他的?”
“哪儿?”
“就闫烨家附近的一家网吧!”
“这么嚣张?杀了人还在网吧上网?”
“嘿,人家压根没想跑!警察逮他的时候,闫烨特淡定,好像已经知道警察要来抓他了一样,而且,去了警局后他立马就招了,一点没在怕的!”
“他这得判死刑吧?”
“不是死刑也得无期。”林达在这时说,“我昨天也听我爸说了,那男的之前犯过好几次事了,这次又是杀人,数罪并罚,不会有好结果。”
“不懂这种人的心理……反社会人格?”
“正常人谁闲着没事,赶在中秋晚上杀人啊。”
……
陈洵听了个七七八八,抬头看向纪廉,却见他正望着窗外那棵银杏树,并不在意这边的讨论。
运动会开幕仪式开始前,刚从办公室回来的同学转告陈洵,张清派他去体育办公室领号码牌。
陈洵一路小跑着到了体育办公室门口,还没来得及敲门,就听见里面几个体育老师正高声说着什么。
“昨天我反正没去。”
“我也没去。”
“老刘头都七十多岁了,算滋滋润润地活够了吧。”
“他准备退休那几年,把学校折腾得不成样子,这里重修,那里改建,还记得吧?”
“怎么不记得?有阵子操场都没法呆。体育课都不能上,一直在室内。”
“我记得最清楚是那个,银杏树周围那圈围栏明明刚建好不到一年,老刘头非要翻新,你说他为了什么?”
“还不是想赶在退休前多捞点钱?还能有什么原因!”
“现在这个赵校长也不怎么样。”
“起码不瞎折腾,有事商量着来,口气态度比刘贤武好多了!”
“贤武贤武,贤个屁!”
“哈哈哈哈……”
办公室里畅快的笑声响了好一会儿。陈洵立在门外直到笑声停下才敲了门。推门进去,几个体育老师都一脸讳莫如深的表情,齐齐看住他。
“怎么了?”
一个看起来最年长的体育老师开口问。
“呃……”陈洵张了张嘴,转头看到了他们班的体育老师,不由松了口气。
“老师我……”
“嗯,”体育老师点点头,朝他招招手,“拿号码牌是吧。”
“对!”陈洵连忙跑过去接过号码牌。
其他几个体育老师见状又默契地收回视线,假装在忙各自的事。
出了办公室,陈洵拿着号码牌一路小跑回教室。路过五班,正好看到几个女孩从教室出来。陈洵叫住其中一个,将号码牌递向她,“这是你们班号码牌,麻烦给下你们班体育委员。”
女生看他一眼,说了声“好”,又跟旁边一个女生继续聊起来,“你说闫苓会不会一直不来上课了?”
陈洵一愣,收回脚,“你刚才说闫苓?”
“怎么了?”女生有些防备地看他。
“没什么,我就问下。闫苓是你们班的?”
女生点头,“对啊。”
“她今天没来上课吗?”
“是啊。”女生侧身让开一条道,朝教室里一个空位指了指,“那个就是闫苓的座位。国庆放假回来她就一直没来上过课。”
陈洵顺着她指的方向看了眼。
刚派发完号码牌,回到教室,广播就响了,陈洵还没来得及问纪廉有关闫苓的事,班里的同学们已经随着出操音乐涌出教室,脸上都是热烈的神情。
隔壁二班的人也都出来了,葛佳校服胸前别着号码牌,拿着班牌站在队伍前面,阳光照着她白净的脸,格外美好。陈洵收回视线,转头却又对上纪廉的目光,尴尬地转过头去,这时却瞥见张清和蔡兴两人一前一后从办公室出来。
其他人纷纷安静下来,迅速站好队伍。陈洵只好拿着班牌站到队伍最前排。张清到他面前站定,蔡兴则在二班队伍前停下。这时陈洵发现蔡兴左袖上别了祭奠逝者的黑色袖章。这一发现令他有些诧异。
蔡兴祭奠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刘贤武。蔡兴在江阁教了近二十年的书,自然认识老校长,可陈洵不解,为什么蔡兴要戴黑袖章。张清的两袖却空空荡荡。
按班级出操的顺序,一班先下楼。陈洵举着班牌从蔡兴前经过,匆匆一眼,瞥见蔡兴眼下的黑眼圈尤其重,脸色也憔悴,双眼疲惫无神,仿佛一夜未睡,精神状态和平时判若两人。唯一的解释就是蔡兴昨晚去了葬礼现场。陈洵顺势猜测蔡兴可能当真整晚没合眼,早上没换外套直接来了学校,神思恍惚下也忘了把黑袖章摘掉。
看来,虽然几个体育老师对刘贤武这个老校长颇有微词,但蔡兴却对刘贤武敬重有加,忠心耿耿,陈洵心想。
全校班级达到操场时,时间已经过了八点。
湛蓝的空中白云散开,十月的阳光撒下来,落在裸露的肌肤上还微微发烫。
班级入场,林达喊起口号的前半句,陈洵和同学们整齐划一地喊出tຊ后半句。
等所有队伍一个个按顺序喊着口号走过操场,时间已经过了半小时。等待的过程中,陈洵一边欣赏着各个班级五花八门的班服,看还有哪个班的班服比他们班更丑。
身后两个运动员正聊天,两人已经将声音压得很低了,在前方此起彼伏的口号声下,不仔细听并不能听清内容。奈何陈洵紧挨着他们,一不留神只言片语就落进了耳朵里。
“杀人凶手就是闫苓的亲哥哥,叫闫烨。意外吧?”
“那闫苓昨晚有没有去葬礼?”
“当然没去,她哥可是杀人犯啊,刘贤武他们一家怎么可能就这么原谅他们,还让他们去葬礼。”
陈洵怀着好奇继续认真听下去。
“闫苓的哥哥为什么要杀刘贤武?不是亲戚么?”
“白眼狼啊。刘贤武帮了他家挺多的呢,以前闫烨中考成绩不理想,还是刘贤武帮忙塞进我们学校的。我听我爸说的。”
“帮了忙反倒恩将仇报?”
“就是啊。所以说他们一家白眼狼嘛。闫苓那个哥哥就是个扶不起的阿斗,考上二本大学结果退学了,欠了一屁股债,还进去了好几次。”男生停了片刻,“对了,闫苓的爸爸也是,在外面放高利贷,结果欠了一屁股债。哎,爸爸放债收不回,儿子欠债还不上。”
“那闫苓也太惨了吧,摊上这么一家人。”
“我听说她得抑郁症了,估计是真的,她都好几天没来学校上课了。”
“哎。”
男生没再说什么,女生也安静下来。
陈洵正过脸来,耳中重又传来新登场的班级嘹亮整齐的口号声。
......
《渡夜钱茂全文》 第24章 试读结束。
《渡夜钱茂全文》 第25章 免费试读
第25章
等所有班级在事先规划好的区域就坐,体育老师口中有着良好口碑的赵誉校长站上司令台,开始发表讲话。秋风吹乱了他原本梳得整齐的头发。有一小撮逆着竖在他的头顶晃荡。陈洵望着校长那一小戳“呆毛”直想笑,嘴刚裂开,却见蔡兴站在一班旁,仿佛也正望着赵校的那一戳飘飘悠悠的头发,只是双眼空洞,神思不知飘到了何方。
陈洵停下笑,这时身旁林达拍了拍他的肩膀。
“看什么呢?”
陈洵回过神来,匆忙摇了摇头,说:“你看校长头顶。”
“头顶?”林达看过去,跟着憋着笑“噗噗”了好几声。
陈洵耸耸肩,转头无意间和葛佳的眼神不期而遇。陈洵愣住,直视她圆而亮的眼睛,看她一如往常露出甜美的笑容,溺水的窒息感再度袭来。
这时身旁林达激动地拍了拍他的胳膊:“诶,诶,纪廉要上场了!”
陈洵回过神来,顺着他指的看过去。
纪廉撑了把黑伞,头上还戴了顶鸭舌帽,压得很低,挡住了上半张脸。拉上的班服领口遮住了他的下半张脸,只露出半截鼻子。要不是露出了胸前的号码牌,完全判断不出此人是谁。
“对了。”
“嗯?”陈洵正望着纪廉,闻声看回林达,“什么?”
“我加了纪廉QQ,可他到现在都没加我。”林达说。
“这个……”陈洵面露尴尬,抓着头发看向别处,“可能他还没看到?”
“都这么久了还没看到啊。”林达笑了,“其实他就是不想加我吧。也没事,我加的时候就做好心理准备了。”
陈洵沉默着抬起手,两指撵了撵刚蹭到的台阶上的灰,他既不想让林达难堪,也不想勉强纪廉去做不喜欢的事。
“不过你看,我之前说的没错吧,纪廉单就只跟你一个人处得来。”林达说,“还看在你的面子上参加了运动会。我看他日光疹很严重啊,把自己包得那么严实。”
陈洵闻言朝纪廉投去目光。周围其他班不知情的人正用古怪的眼神打量纪廉,但他坦然自若地站在那,撑着伞,身姿挺拔。
“你们俩真是开学才认识的?”林达试探着问。
陈洵想起纪廉说在他八岁生日同他相遇那晚,正是他母亲自杀的日子,愣了会儿神,点了下头。
“嗯。”
“好吧。”林达砸吧着嘴,说,“真羡慕你。”
“哈哈。”
陈洵心虚地干笑了两声。他只能撒谎,毕竟他不想告诉林达,纪廉父母的事。
“中秋放假那几天,纪廉还去你家帮你补课了是吧?”
“对啊。”
“他讲题你听得懂吗?”林达说完顿了顿,“不是,我的意思是,他讲题也像平时说话一样,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吗?”
“嘿,不是,纪廉讲得很清楚,我都能听懂,他说过的题型我基本能掌握,够厉害的。”
“哇,”林达没有灵魂地发出了一声感叹,说,“我也想体验下天才给开小灶上小课的感觉,可惜纪廉连一个眼神都不给我。嗐。”
说完他无力地垮下肩膀。
陈洵在他肩膀上鼓励意味地拍了拍,收手时见纪廉合上了伞。
看台上随之也起了骚动,大概都因为纪廉这一收伞的动作预示着即将轮到他了。
原来有这么多人像他一样,期待着赛场上的纪廉。陈洵想。
下一秒,他突然觉察到自己似乎正被人注视着。
当纪廉助跑结束,在沙坑上方越过的这一刻,陈洵找到了那双注视着自己的眼睛的主人。
同葛佳四目相对时,他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身旁林达随即情不自禁地发出了一声惊叹。
陈洵一愣,和葛佳几乎同时转头看向赛场。
纪廉的第一次试跳跳出了令人意想不到的距离。
“六米零八。”裁判报道。
之后的两次试跳中,纪廉甚至跳到了6.29米。
周遭起了更大的骚动,大家纷纷交头接耳议论起来。
虽然在纪廉之后的体育生立即跳出了7.23米的好成绩,差点就破了校记录,但大家依旧围绕着“纪廉居然能跳这么远”聊得热火朝天。
“我以为他只能跳四米左右。”
“四米?我本来以为纪廉连脚都不会抬,会踱步走进沙坑里。”
“哈哈哈哈……踱步走进沙坑里?!”
“但看他平时体育课上的表现,这想法好像也成立?”
“对啊!”
……
诸如此类的话,传到陈洵耳中。将别人口中想象出来的纪廉,同他所认识的纪廉作比较,这其中的差别十分奇妙。
大家眼中的纪廉高冷得连脚都不愿意抬,可他却见过一个相比之下鲜活得多的纪廉。
当然,纪廉究竟是怎样一个人,或许只有葛佳最清楚吧。
陈洵想到两人童年的遭遇,郁结的情绪笼聚在胸口,呼吸无法宽畅。
跳远结束后,纪廉压了压鸭舌帽,再次撑起伞,站到一旁。
全部运动员试跳结束后,纪廉的成绩没能排进决赛。这结果在所有人预料之中。
高智商是天生的,但人体肌肉可不是一出生就自带的,公平地遵循了“用进废退”原则。纪廉在鲜少运动的情况下能跳出六米多,已经令人惊诧了。他在众多双眼睛的注视下不紧不慢地踏上台阶。林达坐在陈洵左侧,于是他在陈洵右侧坐下。
“跳得可以啊。”陈洵朝他比了个赞。
“对啊,没想到你这么厉害。”林达说,“我也只能跳六米左右。我还经常打篮球呢。”
纪廉看他一眼,没说话。
陈洵连忙接上话:“班长,你怎么这么菜,我就能跳七米二。要不是我腿没好全不能上,我肯定给我们班拿个第一回来。”
“你是体育生嘛。”林达冲他笑笑,之后见纪廉依旧没有要搭理自己的意思,挪了挪位置,离两人坐远了些。
陈洵心情复杂地看了他一眼,又看回纪廉,张了张嘴,最后什么都没说。
运动会结束,放学时间难得提前到了四点。
陈洵去车棚取了玫红色的永久牌自行车,准备载纪廉回家,然而刚骑出去不过一米就感觉不对劲。
他从车上下来,蹲下身细看才发现,车胎不知什么时候瘪了。
“这老古董果然还是不经用啊。”陈洵按了两下车胎,站起身冲纪廉道,“看来今天咱们只能走回家了。”
纪廉看了眼轮胎,说:“没事,时间还早。”说完就朝校外走。
陈洵推着车跟上,到了车水马龙的校门口,无意在人群中望见了两个女生,其中一个像是葛佳,另个女生看着同葛佳一般高,但瘦的厉害,佝偻着背,穿着平时的衣服,没穿校服,侧脸看着并不认识。
陈洵目送她们并肩穿过马路,走去对街,身影很快混入车流人群,难觅踪影,回过头来。
“纪同学,你知道闫苓么?”
纪廉沉默了几秒,说:“知道。”
“因为这次的凶杀案吗?”
“不是。”纪廉摇头,说,“因为葛佳。她们是初中同学。”
“闫苓也是开晨中学的?”
“嗯。”纪廉说,“她初中跟你一个班。”
陈洵猛地停下车,脸上满是不可思议。
“有吗?!”
纪廉点头,说:“有。”
陈洵呆立在原地许久,终于明白白雁提到这个名字时,自己感到熟悉的tຊ原因,但努力回忆,除了名字似乎有些印象,脑海中再没有关于这个女生的任何记忆。他懊恼地抓了抓头发,叹了口气。
“我那会儿经常翘课去泳队训练,只跟班里几个一起打球的男生熟,很少跟女生说话。”
说完他想起葛佳,低了低头,推着车走快两步。
“我们学校上一任校长,中秋那天被人给杀了,你知道这事么?杀他的就是闫苓的哥哥。”
陈洵把听来的细节都说给了纪廉听。
“具体的林达说他今晚会再问他爸。要是他问清楚了,我再告诉你。”
说完他见纪廉只是沉默着半低着头,也不知道有没有在听,猛地伸出手。
原本想趁纪廉不注意,顺势揭下他的鸭舌帽,谁知鸭舌帽只带动了些头发被掀起,之后却像被黏住了一般摘不下来。
纪廉因为他的拉扯微微皱了下眉。
陈洵连忙将帽子轻轻放回纪廉头上,凑近他的脸朝帽子里望。
“你在帽子上粘胶水了?”
纪廉闻言停下来。
陈洵眼看着他伸手在帽子里拨拔了几下,鸭舌帽前半部分剥离了头发,之后又在后脑勺的位置几下轻微地扯动,鸭舌帽整个被脱了下来。
他将帽子递到陈洵手中。
陈洵看到别在帽子内沿的黑色发夹,终于明白过来。
“哦——我说呢,你刚才比赛跳远的时候帽子怎么不掉,原来是用发夹卡住了。”
他笑着用胳膊肘捅了捅纪廉的臂膀。
“纪同学,没想到你心还挺细啊。这应该挺费事的吧,你什么时候弄的?”
“葛佳帮我卡的。”
陈洵愣了愣,之后“啊”了声。
“怪不得。这发卡不像你会有的。”
纪廉没说话。
“还是女孩子心细。为了不让你晒到太阳,她也算费尽心思了。比我妈照顾我都周到。”
夸完不知为何,陈洵心中某个地方仿佛皮球泄了一点气,突然空了一小块。
他将头扭向一边,抬头陡然看到还悬在半空中的太阳,感受到阳光的微热,这才反应过来,忙将帽子递给纪廉。
纪廉接过帽子戴回头上,动作间,陈洵看到了他脖间泛起的一小块红疹。
“你的脖子怎么了?”
纪廉没回应,继续走。陈洵伸手拉住了他的校服衣领。纪廉被迫停下来。
“你这是晒了太阳过敏了?”陈洵问。
纪廉没说话。
陈洵将他的校服往下拉了些,纪廉常年不晒日光的苍白肌肤上出现了几块大小不一的红疹,对比下触目惊心。红疹周围也是粉色的,也不知道是否还会蔓延。
陈洵松开手,看着纪廉冷淡的脸,心中五味杂陈。
“你不是已经裹得很严实了吗?怎么还会过敏?”
纪廉没说话,将衣领往上提了提,自顾朝前走。
陈洵逐渐落在了后头,想了会儿,调转车头,从纪廉身后绕过,站到他身侧有太阳的一边。
他从篮子里拿出纪廉刚才撑的伞,撑开后侧举到纪廉头顶。
“明天你还有一项50米跑是吧?”
纪廉侧头看他。
“你别跑了。换我来。我明天就去跟张清说。”陈洵说。语气听来没有商量的余地。
纪廉听后没说话,望向远处,许久,问:“得了抑郁症是什么感觉?你能想象么?”
话题的转换令陈洵一愣,他认真想了会儿,舔了舔干涩的嘴唇,说:“可能和溺水的感觉差不多。想要呼救却喊不出口,想要浮出水面又找不到借力的支点。”
“那她会想不开寻死么?”
“寻死?”陈洵心里沉了沉,把老旧的自行车蹬得飞快,说,“应该不至于吧。”
纪廉没再说什么,仰头去看,五点过半时的天空,招摇的阳光已然式微,昏黄的光隔着云层落下来,没了多少温度。
送纪廉到家后,陈洵一手推着自行车慢悠悠走回自己家,另只手握着手机,在搜索栏中输入了“多形性日光疹”几个字。
这还是他第一次认真了解纪廉的病,然而看后依旧一知半解。
特别是当他看到有关症状的描述后——
“……多于日晒后两小时至数日见局部皮肤呈皮肤烧灼感或痛痒,数日后发疹……”
依照百度上查到的,纪廉脖间的红疹该在他晒后过几天才出现。可按照实际时间推算,从纪廉参加运动会接触到日光到他发疹,不过三四个小时。
陈洵疑惑了片刻,没再细想下去。他的关注点在于“皮肤灼烧感”和“痛痒”这两段形容上。那感觉想必很难受。陈洵想。单就被蚊子咬了口,痒起来也令人心烦。
可他问时纪廉却否认了。应该是为了不让他担心才这么说的。
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手头有没有药。如果严重的话应该去医院的。
陈洵胡乱想着,点开同纪廉的聊天框。
“纪同学,你有没有好点”
打到一半却又停住。
他想起那天葛佳在他们班门口,得知纪廉要参加运动会后看向他时的眼神。她是在生他的气吗?因为已经预见纪廉会被晒伤?
做了那么多防晒工作,结果却还是没能挡下所有毒辣的阳光。
这会儿她说不定正在询问纪廉晒伤的情况,在心中责问他,明知纪廉不能晒太阳,还不做阻拦。
如此设想着,陈洵删掉了对话框里的内容,将手机塞回口袋。
远处高楼建筑交错的缝隙间,残阳即将落向世界的另一边。
这带给他无限温暖希望的太阳,原来也会给人带去烦恼和伤害。
在纪廉眼中,明媚灿烂的太阳大概是个凶狠毒辣,一手遮天的加害者。
陈洵暗暗想,第一次体会到世间万物的两面性。
回到家,陈洵难得老实地吃完了饭,没多话。还是白雁主动问起三明治的事,他才开了口。
“纪廉吃下来感觉怎么样?”白雁期待地问,“他爱不爱吃?”
“嗯。”陈洵点头,“他说好吃。”
“那有没有哪里需要改进的?”
“没有。”陈洵摇头。
“真没有?”
见陈洵重重晃了两下头,白雁才心满意足舒展开得意的笑容。
“那我明天再做。做个火腿的。你带去给纪廉。”
“嗯。”
陈洵嚼着饭,闷闷地应了声。他没告诉白雁,明天运动会他准备代替纪廉上场跑五十米。
假使说了的话,想必会引起白雁不必要的担心。与其这样还不如不说,反正他明天无论如何也不会再让纪廉上场了。
放下筷子,路过客厅,这会儿电视上本地电视台又在播刘贤武被杀的案子。
“……被捕后,闫某对杀害刘某的事实供认不讳,作案原因目前警方还在调查……”
原本的凶杀演示动画变成了真人,陈洵站定住,看了眼闫某坐在牢中接受审讯的画面。男人脸被打了马赛克,只能看到他穿着黑背心,黑外套,外面套了个红马甲,胸前有大片纹身。
镜头给了男人的手一个特写,镜头往上,转移到男人被打了码的脸。
看清男人身上的龙纹身,陈洵愣在原地,仿佛溺水,忽然间无法呼吸。
......
《渡夜钱茂全文》 第25章 试读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