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故宋顾渊小说笔趣阁》 第17章 免费试读
第17章
“你这参议,知道得倒是挺多?隔着这么老远,还能看出那劳什子神兵来,眼神比我韩老子还好使。”韩世忠自然也看到了汴京城上城下忽然出现的变故,但他却也不以为意,反倒是小口小口地抿着酒,打量着这个两浙路出来的随军参议。他是尸山血海里滚出来的厮杀汉,有些时候会更相信直觉。
一场血战下来,他总觉得这个参议的身上味道不对,却又说不出来究竟哪里出了问题。
可自己这一句话问出来,那叫做顾渊的年轻文臣便收了声不再搭话,于是他也只能与顾渊一道立马于雪中,过了一阵,实在是忍不住方才开口问道:“听刘国庆那厮说,顾参议是第一次上阵?”
“是……”顾渊苦笑一下,“韩统领是死人堆里滚出来的,难道看不出来么,我这手到现在可都还在发抖,按都按不住。”
他说着还刻意将手伸出来让旁边的将痞看了看,恍然间有一种从噩梦中醒来的脱力感。此时的他别说提刀杀人了,怕是连马缰都握不稳。
“这倒是看出来了……”韩世忠说着挠了挠自己的络腮胡,似乎是有话想说,可却生生憋了回去。
“韩统领有事想问?”顾渊还是笑。
“倒的确有……”这将痞歪着脑袋打量了一下这个参议,又看了看身后已经是一片大雪苍茫的汴京城,索性也不再支支吾吾:“顾参议说自己第一次上阵,只是顾参议刚刚与那女真骑将放对,最后一刀制敌的手段却是俺泼韩五生平未见的——所以我也只是好奇,顾参议以前是不是杀过人的……”
这一下倒是将顾渊问得僵在了原地。
他确信这具躯体的主人只是个寻常富贵公子,若不是自己莫名其妙魂穿至此面对那样的战阵与杀戮估计早就逃了。
可九百年后的自己呢?
对穿越之前的一切,他的记忆还是一片混乱,只记得岳王庙前心底那莫大的空洞与遗憾,只记得那些史书斑驳之间的血与泪,可穿越之前的人生记忆却混乱得只剩碎片……
电子沙盘上复杂的战术符号……
枪火在黑暗中幻化出一片耀眼火花……
还有他刚刚那一瞬表现——只怕那个自己,也并非什么寻常人。
“我……小时候找师傅学过剑……”他盯着不住颤抖的手,虚虚地握了一下,搪塞道,“这有区别么?
“顾参议……”韩世忠嗤嗤地笑了一声,“这练武和上阵杀人虽然听上去是水到渠成的买卖,可归根结底还是有些不同。
战阵生死,讲得除了杀人技可还有一股威风杀气。别说你只是一招一式学过剑,就说那些手上犯了人命的死囚,我在军中也见过不少,别看平日里多么蛮横,放到几百几千人的战场上、见到活生生的人命成排成排地倒下,照样哭爹喊娘——可你这白白净净的参议却是不同的……”
“如何不同?”
韩世忠想了想,忽然坐直了身子正色道:“面色不变,拔剑生死间,那是多少打老了仗的老卒都不曾有的淡然,你说是小时候师傅教的?这是信不过俺老韩呐!”
“韩统领抬举我了……真的是年轻时候跟着师傅学练过几年刀而已。野兔也有蹬鹰的一搏,更何况是人,当不得什么鬼神。”顾渊扶着头,随便敷衍了一句。
穿越时空带来的阵痛还在,他如今带着这队溃军算是杀出了条生路,自然而然也会被这支溃军视作主心骨一样的人物。只是此时,他还不想担负这些人的生死罢了。
韩世忠没有再接话,只是带着诧异的眼神打量着这年轻的参议。
而顾渊也不知该如何说下去,只是立马雪丘之上,看着一骑甲骑越过缓慢行进的大队人马,直到近前方才放缓了速度,策马上来。
来的人自然是那位白梃兵指挥使刘国庆了。
这个粗豪的骑将只有腿上受了点皮肉伤,撕了条破布匆匆裹了一下便沿着这残军队列来回奔波,鼓动他们拖着轻重伤员,向东南方向艰难地撤出这片修罗场。
顾渊无言地递过一个酒囊,刘国庆也没客气,接过来猛灌了两口,方才说:“数过了——连上韩统领十八个河北军的兄弟,咱们这里还能战的总共不过三百二十六人……好在刚刚宰掉那队女真骑军,倒是让咱们收拢了五十多匹上等的辽东战马,骑军倒是能凑出一百多号兄弟来。”
他说着也跟着回看了一下那汴京城,最后摇摇头:“三路勤王兵马,一万多人,没被打散的怕是都在这里了。这冰天雪地的,不知最后能逃出来多少……”
“知道了,刘兄辛苦。”风雪之中,年轻的参议驻马在雪丘之上,看了看眼下的队伍,又看了看远处的汴京,重重地叹了口气。
他知道,从东京梦华,到神州天倾,这也许是中国历史上最沉痛的一段经历。
每每读史至此,他似乎也曾幻想要改变这汉家儿郎心中近乎永久的遗憾。
只是当机会突如其来出现在他的面前,他又能改变什么呢?
顾渊沉默了一阵,似乎又想起什么,总算缓缓开口,声音还是嘶哑的:“刘指挥……你和胡六熟么?”
“老狐狸?熟的很啊……他原来也是白梃兵,后来在陕西讨了个婆娘,说什么也不披重甲闯阵了。不过他又舍不得我们这帮老兄弟,就在我这指挥做起斥候来。这老家伙战场上就是属泥鳅的,什么样的血战都经历过,就是白沟河那样的溃败,他也是一根毫毛都没伤到……”
刘国庆忽然听到这名字,倒是难得的开心起来,“顾参议,你也别怪他……他毕竟家里还有个婆娘要养。而且斥候嘛,干得本来也不是硬碰硬闯阵的活计。临阵前,我让他往东南探一探,看看能不能个给兄弟们找条稳妥的退路……咱们这一阵闯了出来,估计过两天这老狐狸自己闻到味道,就找过来了。”
“刘兄,都这时候了,也不用替他遮掩什么。我一个参议,也没有要追究什么的意思……只是想跟你说一声,胡六、老狐狸……这次找不回来了。”顾渊打断了这骑将的喋喋不休。
他沉默片刻,盯着刘国庆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他死了,我让彬甫回去找他……彬甫跟我说找到他的时候,这老狐狸身子都冻硬了,可眼睛还直直地盯着你们交战的方向——看起来,他是真的想救你们啊。”
刘国庆听了先是一愣,进而默默点点头,骑在马上也不说话。
倒是一旁的韩世忠听见后轻轻地说了一句:“老狐狸也没了啊……可惜了。”
这场血战过后,白梃兵如今就剩下四十多骑,正逶迤走在队伍最前面。而那河北来的韩世忠则干脆将精锐轻骑散了出去,为他们这大队人马做警戒。
他们已经失去了那么多的袍泽弟兄,本以为早就已经习惯。
却从没有想过那么精明的一个老卒也会死在阵上,还是为了自己的袍泽兄弟……
“可有带回什么信物?”刘国庆缓了良久,深吸一口气,压抑住胸中翻腾的悲悯,“原本我想,就算我们全军没在这城下,至少还有这老狐狸可以回家跟我们家人报个信……却没想到,他如今竟然先死在我前面。”
“没有信物、也没有遗言……就让他留在这场大雪下吧。待有朝一日我们打回汴京,再给他一个交代。”
顾渊沉吟片刻,缓缓地调转马头,接着猛地打马驰下雪丘。
——他虽然还有些迷茫,可是心头那团火却在这漫天的风雪中越燃越旺!
这样庞大的一个帝国,到了此刻已经是积重难返!
他一个穿越者可以靠着一腔孤勇唤起身旁几百人的热血,靠着白梃兵这种精锐、靠着韩世忠这种不世出的名将胚子,硬是在这冰天雪地中杀出条血路!又为何不能在这神州天顷的糟烂时代,唤起一个民族的血勇——再造这片乾坤?
“当天穿越……当天崩盘!贼老天,你这个档开得真是够狠。那我也让你看看……看看老子是怎样在这乱世里活下来的!”
他身后跟着的,除了韩世忠和刘国庆,还有披着青衫的虞允文。这个小子瑟缩在不知哪里拔下来的大氅中,满头落得全是雪花,可他策马紧紧跟在后面,离得最近,听这些莫名其妙的话也听得最清楚。
“顾参议……你在说些什么,什么穿越、什么崩盘……”这年轻人不由得打马上前,好奇问道。
“不用管这些……总之,这汴京是注定撑不过今日了!”顾渊策马越过逶迤前行的败军,说着抬手指了指雪幕之后那座城池朦胧的影子。那边似乎还有桔色的火光开始燃起,也许是金军已经开始展开攻势。“彬甫,你回首看看罢!女真大军稍后便会扑城,那边就是最后的汴京了……”
“顾三郎为何言之凿凿,说汴京今日必破?我们三路勤王大军虽败得凄惨,可城内还有八万禁军和百万积储!就算是和金人耗,这冰天雪地里,他们十二万人也耗不过咱们,早晚会退兵的吧……”刘国庆也跟了上来,他依言望去,沉声问道。
虞允文也在一旁诧异:“公子莫不是什么鬼谷传人,会未卜先知不成?”
可他们等来的却只是面前这位参议一声冷笑:“这世上,哪有什么未卜先知,青史涛涛,我又何尝不希望这汴京城能多守一日,让我也能看一眼东京梦华的盛景……只是可惜啊……”
说话间,韩世忠也策马赶上,他骑着一匹枣红色的雄健骏马,在冰冷的空气中像是一团火焰还冒着腾腾热气。
“可惜个甚?满城公卿自毁长城,既要击退金兵,更要制衡武人,这才将俺们这些兵马调拨得七零八落!连小种相公也殉了去!这回见到女真大军云集,总不能说我等武人不出力、不死战了吧!”
他是西军出了名的将痞,哪怕调到了河北路也难掩自己的本性。如今拎着斩马刀,跟着向后眺望那座城池。
金军两次南侵,他两次勤王救驾,一肚子的牢骚只怕比这初次上阵的年轻参议只多不少。只是他肚子里的墨水就那么多,哪里比得上这些文臣,诗词歌赋能写出花来!
四人策马来到队伍最前方,又同时回望汴京,冷风吹开重重雪幕,让他们模糊着能看到远方战场的变动。
那些围城的金兵显然已经开始调动大军攻城,层层叠叠的军阵之中,巨大的鹅车和洞子车像是巨兽一样缓步前压。
隐隐约约,他们还能够听到那个方向传来震天的喊杀和惊惶的哀嚎,可除此之外也再没有什么信息能让他判断这场战事的走向与结局。
“金军开始攻城了,所以才会把我们这些勤王过来的各路杂军先扫荡干净。”刘国庆指着那些朦朦胧胧的影子,瓮声瓮气地说道。
“多此一举!”韩世忠冷冷哼了一声,“攻城又用不上多少轻重骑兵,女真人只要放一万骑军在手里不动,就凭咱们这些队伍,哪个敢动?顾参议你说呢?”
可他们身前,顾渊却没管这两个军将的自说自话,只是停住马,再一次出神地望着汴京的方向,喃喃自语。
“开始了啊……神州天倾的一刻!”
......
《山河故宋顾渊小说笔趣阁》 第17章 试读结束。
《山河故宋顾渊小说笔趣阁》 第18章 免费试读
第18章
“开始了么?”喊杀声忽然变得大了起来,透过风雪,赵璎珞已经能够看到层层叠叠压上来的金兵,攻势如浪!
此时,雪已下了一夜,这座城池左近不多的宋军应该也被女真轻骑扫荡了个干净。
围攻南城的那些金人辅兵正费力地将巨大的石炮、洞子车拖出营寨,在金军步骑的保护之下抵近发射阵位,似乎是准备开始新一轮的进攻。
四十天的围城战,无论宋人、金人,都已显露疲态。
只不过金人如今正是国势勃兴的时候,敢战、耐战是出了名的。他们对着这天下第一的富庶名城垂涎已久,对于苦寒也有着更高的耐受,因而不疾不徐地苦熬着,边打边谈,就是想着能夺得最大的利益。
反观汴京城那边,护城河已几乎封冻,羊马墙也到处都是缺口,聊胜于无。士兵、守具均是损失惨重,面对金军如浪如潮的攻势,汴京城里七万禁军合不到一万冲进来勤王的援军能强撑四十天不倒,已经算是君臣一心,将士用命的结果了。
原本,汴梁禁军已经完全放弃了羊马墙,退守到主城墙上,屏息以待——可刚刚郭京的所谓“神兵”一番胡乱冲锋,让这个本就已经残破不堪的防线,更加混乱!
赵璎珞做完这一切,探头看了一眼那个坠下城墙的身影,只见那青色道袍落在冻硬的土地上,四肢扭曲,自是再也不能做法复活,这才长舒一口气,然后倚着女墙望向远方一片号角声连的金兵大营。
她看到那支令人头皮发麻的庞大军队正在发动,哪怕事发突然,可金军的军事组织能力却远远高于混乱的大宋禁军。他们的石炮和洞子车早就已经推出了大营,巨大的攻城用的鹅车和云梯也正在被无数辅兵拉出来。现在无非是让战兵披甲,支援那小队轻骑衔尾追杀,看能否就此抢下宣化门罢了。
女真帝国当真是这冷兵器时代武力的巅峰,如今这城下十五万大军,大都经历过灭辽之战,最能抓住转瞬即逝的战机,根本不用领兵元帅的决策,便在各自猛安的带领之下出击。
而此时此刻,宣化门的吊桥上,宋军却依然混乱不堪。出击的神兵们互相拥挤践踏,身上还有兵刃的抽出刀来乱砍一气,没有兵刃的只有疯狂地往里挤,谁都想早一些入瓮城之中,哪怕知道在劫难逃。甚至有人还在乱军中喊出来:“败了——败了,快逃命啊——”
那凄惨的叫声和着金人的尖利嘶吼,将这宣化门周边左近所有人都吓得脸色发白。
城墙之上,张叔夜见到这一切也是目瞪口呆。那位天师很受少帝和西府信重,平日里作威作福颐指气使惯了,就是他对上这般胡搅蛮缠的兵痞也是头痛,谁曾想居然就这样被简简单单地杀了,而杀人者竟然还是如此明丽清越的女子。
他未及反应,便听得面前女子说道:“可是张相公?金兵已然扑城……”
她的声音凌厉,自带着天家般的威严,惹得张叔夜也是为之一震。他于是挥挥手,自有亲兵去招呼刚刚下城的禁军士兵重新登城戍守。可转过头来,看着城下那一圈围绕吊桥哭嚎着挤作一团的所谓神兵,也是不禁眉头紧锁。
城头,已经开始有些许重新登城的禁军向城下发箭,想要接应这些人退回来。可这千余地痞流氓毫无战斗力,此刻被那几百轻骑衔尾追杀已然是惊慌失措。人人只想挤入这瓮城来,仿佛有这高大城墙遮蔽方才觉得心安。可混乱中却产生了更大的混乱,金人那小队轻骑肆无忌惮地在后面砍杀,就是想将这些人困在此处,然后一气夺下吊桥。
“不能再等了,驱散闲人!闭城!收吊桥。”
赵璎珞还在扒着城墙紧张地张望,身旁见惯了战场杀伐的张叔夜却已经做了决断。他在此处原本就布置了千余兵马,就是为了以防万一。说到底,这位沙场宿将根本信不过那郭京,早早备好了后手。
他一声令下,身后那位眉眼与他有几分相像的高大青年自然拱手前去传令。
可听到城外的喊杀哀嚎,城墙背后此时也是一片困顿。那些看热闹的东京市民与匆匆赶来增援的禁军挤在一起,冲散了原本整然的队列,行伍被打散,那些久战老卒只得零零散散地挤过了人潮登城支援。
这位宿将看看远处大营中涌出的金人和那隐隐正在发动的洞屋,皱着眉头盘算着金人这轮进攻究竟会是虚张声势,还是全力为之。再看那一袭红衣的女子,发现她居然还大着胆子探出半个身子,向张望着什么。
“这位小娘子,战事凶险——金军就要以石炮攻城。”他上去不由分说,将这女子一把扯了回来。
可他话音未落,一旁的那位孙尚书却好似从刚才那血淋淋的杀戮中回过了神。他一个汴梁官场上混了半辈子的人自然没有傻到去斥责帝姬什么,但对张叔夜这种领军大臣,还是没什么好客气的。
“张叔夜,这哪里是什么小娘子!这是我大宋顺德帝姬!你怎敢如此无礼,还不快……”
“无事。”
孙傅的话还没有说完,赵璎珞便轻轻地打断了他。她言语清冷,提着染血的剑瞥了这位兵部尚书一眼,一瞬间让这位大宋朝堂上的紫袍大员也觉得自己喉头一凉,不自觉地伸手去捂,仿佛是眼神里面冷厉的剑光把他也给刺穿了。
张叔夜倒是对这位兵部尚书的态度无所谓得很,他一个进军勤王的武臣,原本就是豁出性命来此一遭,自然是不怕这一个紫袍子的威胁。可他却也着实佩服这女子,明明有一张明艳动人的脸,却红衣仗剑登城,一剑下去解决了困扰他半个月的难题。
如今郭京已死,何栗、孙傅这些文臣在兵事上固然是蠢到不能再蠢,却也没办法再去依仗那些市井流氓里面招来的神兵兴风作浪了……
而今,听得孙傅说出她身份,张叔夜这位一方重将也不禁对这位帝姬更加起敬。同时又不由得去与一些宫闱中的传闻去对上。他之前就听闻汴京城中有一位帝姬专好舞刀弄剑,让世家公子敬而远之,却没想到会是这位备受天家宠爱的顺德帝姬。
如此容貌身姿,在这国难之时却拿起了杀人剑,倒是让他也不禁想要叹一声——可惜。
......
《山河故宋顾渊小说笔趣阁》 第18章 试读结束。
《山河故宋顾渊小说笔趣阁》 第19章 免费试读
第19章
“顺德帝姬恕罪……实是金人来势甚大,流矢如蝗。在这城墙上恐有闪失,还请帝姬速速随孙大人下城离去,老臣誓死为官家、为汴京百姓守住此门。”思索片刻,张叔夜还是低头劝道。此时,城下已经开始有游骑向城头抛射弓箭,不过骑弓力弱,射到城头已经没了什么准头,零零散散地落下来,就算扎在禁军甲胄上也没有什么杀伤力。
可这位帝姬身上却没有披甲,若是被流矢所伤,他和孙傅谁也担待不住这责任。
可他正待寻那位紫袍公卿将这身份地位尊贵的帝姬送下城墙,却怎么也找不见那位大人的人影了。
“来不及了!张相公——金人……金人已经杀来了!”
孙傅此时正狼狈地趴在女墙的角落里,捂着脑袋只顾得哭丧地鬼嚎。
面对金人大军黑压压地摧城而来,他一个堂堂兵部尚书,表现得甚至还不如那位深宫里长大的帝姬。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话一样,城外骤然响起金人冲锋时最爱发出的尖利怪叫。一枚巨大的石炮轰然砸在他们身侧,击毁了本就残破不堪的樯橹,扬起一片碎屑。
这是一次精准的试射,被当做炮弹的石块怕不是有三十斤重,击毁樯橹之后又又在城墙上弹了几下,落入到城墙下引起一阵惊呼。
“来不及了么……”张叔夜望着城下,重重地在墙上砸了一拳——那些女真大军集结的速度是如此之快,在自己带来的禁军还在与百姓纠缠的时候,他们就已经出得大营,甚至没有集结成阵便凭着凶悍蛮勇在各自谋克带领下向着这明显露出了破绽的宣化门涌来。
金军大营盘根错节,扎在城南不过三五里的距离上,此时不但最近的几个营寨中大量掩护石炮、洞子车的辅兵涌出。
更远处也不断有战兵披甲带胄,越过那些攻城器具,甚至连停顿都没有,便发起了冲击。
此时此地,宣化门的吊桥以及两侧已经成了一片死亡漩涡,那一谋克杀疯了的女真轻骑早就不再放马冲阵,一个个都跳下来步战,对着面前这支流民一样的军队挥刀乱杀。
吊桥承载了几百人的重量,活着的、死了的,早已经不可能拉起来!也就是一时间纷纷乱乱往里挤的人太多,而女真轻骑人数太少,才硬是靠人塞住了外城门,让这些女真人没有轻易打了进来。
开战不过小半个时辰,宣化门的局势就已经到了危殆的边缘。
女真大营的方向,渐次响起号角和战鼓声,那些一字排开的三十多门石炮完成了试射之后开始一刻不停地发射,压制城头守军,掩护部队开进。
而轻装开进到城下的辅兵步弓手也向城墙上仰射,将上面本就不多的禁军压得抬不起头来。
巨大的石块砸在汴梁高大的城墙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引得女真军阵中响起连串的欢呼。
更让人觉得发麻的是,那些专为攻城打造出来的云梯、洞子车、撞车、鹅车也从出发阵地被推动起来,像是巨大的怪物,在落雪之中缓缓地向前压迫。
张叔夜以身为盾,想要护住那位帝姬,却发现这女子虽然面色惨白,手也在不住地发抖,一双眼睛却固执地望向金人扑城的大军。
仿佛是就算要死,也要看着他们是如何攻下这座城池的!让这位老将也不禁感慨,这一份血勇,哪里还像个宫闱中娇生惯养的帝姬——甚至不像是赵家的血脉。
“封门!封门——不要再放人进来了!”此时此地,宣化门上下方才聚集了不到一千兵马,禁军和他带来的勤王军马混杂着还在从纷乱的人潮中挤过来支援,这点人无论如何是挡不住这些金人。
这位沙场宿将也同样看着那些扑城的女真人,知道这样的情势再犹豫下去便是天倾之局,于是朝着瓮城之下急切地下令。
可是他城下的人马在早些时候都被郭京那个神棍逐退,就算是预先留有备手,可是这危机时刻一片混乱,那些人马又听不清他将令。只有带头一人似乎远远地见到他在胡乱挥舞手臂,大概明白了意思,招呼周边禁军尝试着要关上内城门。
底下那些刚刚进得瓮城的神兵听到这声音,一下子却炸了锅,禁不住破口大骂:
“汴梁城的相公们要看着我们困死在外面——”
“左右是个死,和这帮作威作福的禁军拼啦!”
他们有些人手中还有些许的兵刃,这下齐齐发喊,向内城门涌来。在下方早就被东京市民给冲得七零八落的禁军一时间竟然抵挡不住。
幸而张叔夜的长子张伯奋此时带了一队二百人的神臂弓手赶到,见此情形也是毫不犹豫地朝着内城门口拥做一团的溃兵攒射——那些原本是用来破开重甲的神臂弓与破甲锥对上这等血肉之躯自然是如同热刀切过猪油一样,往往一发下去便是两三个人惨嚎着倒下,将人穿成一串血葫芦。
而宣化门的内城门因为他这断然的杀伐,霎时间被扫倒一片,也短暂地震住了那些地痞神兵。
城头这些神臂弓手射罢一轮来不及装填,便掏出随身的步弓,张弓搭箭,对着瓮城中血肉模糊的“神兵”,想要再度放箭,却被这个女人的声音喝住。
也就在这短短的犹豫间,他们通向汴梁的那道内城门终于被禁军关合,瓮城之中又是一片嚎啕。
......
《山河故宋顾渊小说笔趣阁》 第19章 试读结束。
《山河故宋顾渊小说笔趣阁》 第20章 免费试读
第20章
“帝姬莫要觉得酷烈,若是放这些人冲入内城门,汴京定然无救!”开口解释的是站在赵璎珞背后的张叔夜。
这位老将伸着头看了一眼瓮城下面的惨状,脸色阴沉,他不顾矢石地站起身来,朝着瓮城之中已经乱作一团的“神兵”们吼道:“想活命的——捡起你们的兵刃,杀了那些女真蛮子,守住这瓮城。赏赐就在城墙下、本将就在这城楼上!与你们一起!不死,不退!”
他对于这些市井流氓其实没有半点指望,这些地痞流氓在汴梁城中好勇斗狠还凑合,真到了战阵之上,面对金人那种一往无前的战阵,这些人唯一的作用就是用血肉骨骼去崩坏对方的刀刃。
而今几千人乱哄哄地堆在宣化门两个外城门上,被那几百女真兵按着屠戮。所有人居然都是拼了命地往城里挤,竟没有一人敢抽刀掉头拼命。
他知道,这两个瓮城城门基本已经可以视作失守,只能指望通过这瓮城尽量杀伤金军,让那些突入的女真战兵,承受不住惨重伤亡而最终退却。
“金兵已至,最多再有半个时辰,就将攻城。帝姬天潢贵胄,还请下城回报官家,有我张叔夜在,则宣化门在!”这位老将又转过身,向这位顺德帝姬郑重地抱拳行礼。几名亲兵拿着大盾遮护过来,而这样贵重的身份,让他自己的长子张伯奋也是愣在原地。
“帝姬?”这年轻人看着依然拽着自己领口的女子,喃喃地问。
年轻的女子这才放开他,甚至还有些不好意思地替他平整了一下衣领,深吸口气。
她看着城下那密密麻麻杀过来的女真人,不知鼓起了多大的勇气开口,声音是执拗而固执的:“张相公叫我十九姐就好——汴梁若是失陷,哪里还有什么天潢贵胄!父兄、姐妹还有我——谁都躲不过沦为金人两脚羊的命运……张相公且请自便,我就在这城上,看你们破敌!”
她这话说得可是一点也没有顾忌天家颜面,让这勤王而来的张叔夜也是震惊,不知该如何应对。
他也不知道这位帝姬究竟是经历了什么,竟然会在宫闱之中养成这样的性格。坚韧沉默,就像是那墙根下的野草,带着点倔强、又带着点天生的悲凉。
她不顾所有人的反对,提着自己那柄长剑倚在女墙之后,似乎打定主意要在这即将沦为修罗场的城墙上,看着那些金兵被赶下城去,或者——看着死亡降临。
“也好……”张叔夜看着压过来的金军,顾不上再劝,只是想得先杀退了这一阵再说。
此时那些巨兽一样的鹅车已经迫近,更多的辅兵推着云梯、越过封冻的护城河、翻过羊马墙,搭上了城墙。
为了防止误伤,远处放列的金人石炮也停止发射,只是屏息以待这轮蚁附攻城的结果!
雪花不知何时又开始大了起来,这位须发斑白的老将拔刀出鞘,放下面甲,无视飞蝗一样的箭矢放声高呼:“儿郎们——随我——破敌!”
他刚刚说完,两根羽箭就软绵绵地击中他,却没有穿透精良的铠甲。
张叔夜看都没看一眼,着人在城头打起自己的帅旗,也再不理会瓮城中一片血肉模糊的惨状,转而面对那些蜂拥而来的女真甲士。
此时此地,宣化门这一段城墙上已经聚集了大约一千余披甲军士,其中大部是他带进来的勤王兵马,敢战可靠。
而城下还有左近的禁军兵马正在缓缓突破混乱,向这边增援而来。
第一波杀过来的金兵人数有限,大概只有两个猛安,其中一大半还是补充的渤海和北地汉人辅兵。
他们来自离得最近的那两个营寨,没有什么正经攻城器具,只推着两部简易云梯,凭借一股蛮勇,想要抢城。
宣化门下、瓮城之中,那些原本已经被杀散的“神兵”眼看着被断了退路,大骂那守将之时却也三三两两地拿起兵刃,反身杀来与他们拼命。
虽然这些人明显没经过训练,照面一下便被砍翻在地,却架不住城门狭小,而他们人数还多,这一番纠缠下来还要承受来自城墙上的神臂弓火力,得不偿失。
于是前锋的两位猛安一合计,索性架起云梯,想要蚁附攻城,搏一场泼天的富贵。
第一个登城的是一位带着貂帽的金兵,看上去也是百战余生的精锐。金人云梯上都有铁钩,搭在城墙上,急切间不易被推倒。而这些攻城的都是女真精锐战兵,往往一个人跃上城墙需要四五名禁军方能给杀死压回去。
赵璎珞躲在女墙之后,握紧手中长剑,她心底有个声音在疯狂地向她呐喊,喊她上前去用手中利剑杀了那些女真蛮子,杀了那些在上一世破灭了她繁华故国,将她蹂躏至死的北地蛮人。
可临阵之时,她终究是惧了——别看她跟禁军那老教头学了剑招枪法,却毕竟没经历过这样的战阵厮杀。
只见大股大股的血如墨般泼洒在白色落雪上,晃得她几乎睁不开眼,也让这城头很快便如修罗地狱。
那金兵落地之后就势一滚,躲开了宋军甲士的长枪攒刺。接着他一手执刀,一手持盾,滚入长枪阵势的死角,还未起身就势一阵乱砍,将宋人军士杀得一片哭爹喊娘。
这些金人攻城原本只是瞅着城墙上守备空虚,想要试探一番,却没想到仅仅设了两架云梯便轻易登城。
这一处缺口既然出现,就需要周围更多的禁军堆上来将这已经跃入城墙的金人给杀回去。
可那些金人凶悍如斯,怎可能让他们这些孱弱的宋军杀下城去。
宋军甲士们勠力向前,却依然是被金人登城悍卒逼得节节败退。
正在这相持不下的时候,又是张伯奋带着一队彪悍的兵士及时赶来,这一队军士有人手持大盾重锤,有人双手执枪,最后还有两个弓手压阵。
他们从侧翼压来,前排的盾牌手抵住这些金人,紧接着就是重锤长枪招呼,靠着这娴熟的配合将这三四个登城的女真猛士打翻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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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故宋顾渊小说笔趣阁》 第20章 试读结束。
《山河故宋顾渊小说笔趣阁》 第21章 免费试读
第21章
“快!补上!”张伯奋带的都是上过战阵厮杀的亲兵精锐,他解决完这边的危局,看也没看那些还在继续往上冲的金人,转而带着这队精兵锐卒又向另一个破口处冲去。
只是不提防脚下有个刚刚被重锤打倒的金人又挣扎着爬起来,冲着他的腰眼就捅出冷狠一刀!
好在那人先受了伤,力道不济,张伯奋身上又披着重甲,这本该致命一刀被甲叶死死咬住并没有刺入太深。
这高大的青年军官本能地用手攥住刀身,举起自己的佩刀转身刚要了结那袭来的金兵,却发现一寸沾血的剑锋已经从他胸口的甲叶间透出。
剑锋撤下,金兵的尸身无力倒地,鲜血如雾,从甲叶的缝隙中喷洒而出,染在赵璎珞本就血红的衣衫上、染在她那精致秀丽的面庞上。
汴京城头的漫天落雪中,这位帝姬以身沐血,那一抹的鲜红和一瞬的肃杀倒是将张伯奋这个厮杀无数的年轻军官都看得呆住了。
他忙不迭地躬身、抱拳行礼:“谢……顺德帝姬救命之恩!”
可那位帝姬却仿佛没听到一样,只是盯着那被她杀死的金兵,提着剑粗重地喘息。
云梯上又有新的金兵跳上城墙,可这些人还没等站稳就被跟在帝姬后面的一队禁军格杀。
那支队伍看上去年纪不小,为首的是一位年老武士。
他提着一柄长刀,指挥手下那队老卒将帝姬遮护在身后。
那位红衣帝姬似乎也是第一次战阵上杀人,反应过来之后手开始不受控制的发抖,被一群老兵遮护住的时候也没有挣扎、没有说话。
“这里交给我,张公子!须得当心瓮城之内!”那年迈的武士虽然须发斑白,可指挥着小队禁军进退有度,显得极有经验。
他显然是认识张伯奋的,只是如今时局危殆已经顾不上寒暄,这老人挥刀守在女墙之后,将致密的刀光舞得滴水不露,与那些妄图通过云梯再一次涌到城上来的女真甲兵拼死相抗。
张伯奋看向老人提醒的宣化门,只见那城门处已经彻底化作了一片死亡漩涡。
金兵那队轻骑见急切之间杀不进去,便向后退了一退。没有了衔尾追杀的压力之后,溃败的神兵们也开始四散逃窜,他们有的进入瓮城之中徒劳地扣着内城门扉,想要里面的人发善心开门将他们放入。
可此时任谁都知道金兵就在城下,谁又敢为救这几个地痞流氓,而让汴京守备毁于一旦的?
有聪明些的顺着羊马墙和护城河偷偷逃散,想着挨到日落,等金人不备的时候索性从这被围得铁桶似的东京城中逃走。
可金人那队轻骑战场经验又是何其丰富?
他们见这群溃兵松动,拼死一搏的疯狂劲头也散了后,便去而复返。
这一次却是如同饿狼冲入羊群,再没有什么可以抵挡他们凶悍的冲杀。
城头没有足够神臂弓手的弱点已经暴露,这些金人不再惧怕,愿意赌上性命去换一场泼天功业!
“瓮城内门已封,金人不可能不计伤亡进行强攻!”作为张叔夜的长子,这位张伯奋自然是对这段城墙的防务了如指掌。
他虽眼睁睁地望着那些金人轻骑不断冲杀,像是一把血梳子一样,每一次梳过便将那些挤做一团的溃兵杀得血流成河。
可这汴京城却是天下数一数二的雄城,这些轻骑再怎么凶悍,想靠着人命将这样的城市打下来,那尸骨怕是需堆得同这城头一样高!
老人皱了一下眉头,点出问题的关键:“四周急切之间能调来的禁军都上了城,那下面现在可全是汴京百姓!张公子,你怎么保证里面没有金人细作?没有瓮城之中那些残兵的朋友故旧?”
相隔不远,听到这里,张叔夜也是脸色微变。
孙傅应了郭京荒唐的要求,撤下了整段城墙的禁军守备,结果神兵溃败、禁军扑城,混乱之中他们将手头能抓到的力量全部派上城,到此时也不过千五之数。
更多的兵士被那些乱作一团的百姓阻住,一时间上不得城来。
却不知道那些百姓在城下又不知道会闹出怎样的乱子!
更不知那些百姓之中是否会有被金人买通的细作趁机开门献城!
可金人如潮般的攻势根本没给他们处理这些杂事的时间,向城下看去,只见那些披着厚重铁皮和木板的鹅车、洞子车、撞车已经在大队的甲士抵近到护城河外。
所谓鹅车,是鹅形状的大车,同样有厚重的木板、牛皮遮护。高四丈有余,超过汴京城墙的高度。由于鹅嘴前倾,正好可以越过护城河搭上城墙,相当于一种防护更佳的云梯。
隔着那些防御,就算是神臂弓也难以对藏在其中的金军做出有效杀伤。
更何况他们这里根本就没有足够的神臂弓手!
女真攻城时将精锐战兵藏在其间,一次便能输送二十名甲士上城,两翼再以云梯配合,若是守军意志稍弱,只怕转眼间就能被杀崩溃。
只过了大概小半个时辰,这些携带着重型攻城器的女真西路军本部精锐抵达城下。
他们喘息片刻,齐齐发出骇人的尖啸。而此时南段城墙加上陆续来援的宋军,也就只集结了不到三千人。
完颜宗翰作为久战宿将,曾经击破了宋辽无数名城,又怎么会看不出宋人这场荒谬闹剧之中露出的破绽。就算他们城墙上有人迅速控制住了局势,可是守军轮换时依然产生了巨大的混乱,而混乱在、攻击窗口就还在!
除了先期自发抢城的那两个猛安,他一气遣出了营中蓄锐已久的十个猛安再加上数万渤海与北地汉人辅兵轮换猛攻,就是想要毕其功于一役,今日便敲开这汴京城,将那瑟瑟发抖的小皇帝给揪出来!掠夺他们的财富、工匠和女人!
……
注:完颜宗翰(1080—1137年),女真名粘罕,金朝宗室名将,国相完颜撒改长子。
勇猛有谋略,拥戴金太祖完颜阿骨打称帝,备受信任重用。天庆五年(1115年),建议举兵灭辽,大败辽军于达鲁古城。金太宗即位后,建策攻宋。天会三年(1125年)之后,大举攻宋,南渡黄河,1127年,制造靖康之变,俘虏北宋徽钦二帝。
......
《山河故宋顾渊小说笔趣阁》 第21章 试读结束。
《山河故宋顾渊小说笔趣阁》 第22章 免费试读
第22章
宣化门这一段城墙上,那个年迈的老禁军带着十余个部众大呼酣战,已如血人。老人的刀法枪术都极为凌厉,指挥着那一队明显是上过战场杀过敌的禁军老兵将面前一具先架上来的两架云梯挡得死死的。
他们已经用长枪挑下去了好几个自负勇力想要登城的女真甲士,让更多的渤海和北地汉人只在云梯上趴着呐喊,却不敢上前。
若是平日里,那些仗打老了的金军老兵油子见有如此硬手挡在这里,可能也就此退去。可今天却是南面女真大营的鼓声不绝于耳,西路军本部精锐就在后面压来,让这些金军序列下的外族战兵好似发疯一般,拼了命地将更多的云梯架上城头,厮杀声也越来越烈。
此时金军攻城的云梯已经不再是女真最初攻辽时用的那种简易长梯。俘获了契丹和宋人大量工匠,他们也结合云梯与洞子车的优势,发展出全新的攻城云梯。
几十个金军甲士藏在木板遮护的洞子车内,举着盾牌,就算是神臂弓也无可奈何。而洞子车背后架着两截长梯,通过精巧的机括搭在汴京城四丈余高的城墙之上,就形成一个天然的缓坡。城头守军一时也无法将其掀翻,唯一办法是以敢死队下城,用引火之物将其焚毁。
可如今整段南墙上,宋人守军已经被全面压制,哪里还有精锐悍卒下城去做敢死队?
更多的金兵压到护城河边,但攻击通路暂时就那么两条,他们也没有急着登城仰攻,就在护城河畔远远地射杀瓮城中那些缺乏防御的“神兵”们取乐,时不时地还有神射手张着两石强弓瞄准城头的宋军军官射杀。
如今这宣化门城头,只有先期进攻的两个猛安受到了损失,他们本身便是鱼龙混杂,并非主力。此时被宗翰强令着蚁附攻城,就是让他们以人命给这位西路军主帅的本部精锐打开一条通路,消耗汴京守军!
而那些城下游荡的轻骑自然也收到了将令,他们仗着城墙上根本没有足够的神臂弓手,干脆就在这护城河边卖弄胆量,一次又一次地杀入瓮城之中清理早先出城的那支宋人残军。
……
张叔夜赶来的时候,正好看见赵璎珞那道沐血的剑光。
那时,他刚刚将那位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孙傅孙尚书送下城去。
原本想的是趁着那些金兵的攻势还未全面展开,将顺德帝姬这位天家贵胄、烫手山芋无论如何也好言劝下城去——毕竟在这位沙场宿将的认识里,一位帝姬,就算凭着一时血勇能杀一个江湖骗子,可又怎么与那些凶悍的金兵以命相搏?
可当他看见那一剑的凛然时,却忍不住犹豫了起来。
赵璎珞那剑固然是一柄云纹钢打造的神兵,可这一刺的精准与刁钻,即便是他手下最精锐的亲卫也未必做得到——这个爱舞刀弄枪的顺德帝姬,怕是从小便拜了名师,战阵之上是一位真正的硬手。
他想到这一层,不顾那飞蝗流矢,快步走到这边。
哪怕甲胄在身,甚至上面还扎着两枚羽箭,这位如今汴京的方面重将还是直接单膝下跪行礼,恭谨垂首:“老臣谢顺德帝姬救小儿一条性命。”
城墙上短暂地安静下来,张伯奋不知所措,赵璎珞盯着尸身,只有张叔夜脑子里一时间转瞬间转过无数的念头——这位浴血勤王的老将先是觉得热血仿佛沸腾,自己此番终于遇见一位英武的皇亲贵胄可以站出来带着汴京军民抵抗。
可他转瞬间却又反应过来,这位所谓的皇亲终究只是一位帝姬而非亲王。
哪怕她红衣仗剑,以身沐血,在这大宋官家都瑟缩在深宫中的时刻诛杀了郭京那邪佞,几乎挽救了汴京城!可却终归是位女子,无法站出来成为他们这些主战派在皇室中的领袖支柱。
而唯一一位称得上文武双全的皇室亲王,此刻怕是还在相州一带招兵买马,不知何时才敢进兵汴京!
“可惜了呀……真是可惜。”他不动声色地暗自叹息——赵氏百年重文抑武,当此国难,竟然只有一位女子站出来守护它的尊严。
“张相公……”赵璎珞虽然还有些神魂未定,可面对他却好像缓过来一口气。她看了看手中淌血的云纹钢长剑,娴熟地挽了个剑花,然后甩剑振血。这套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看得周遭的禁军甲士都忍不住喝彩起来。
“帝姬有何吩咐?老臣赴汤蹈火……”张叔夜虽然性子桀骜,有些文人风骨,可官面上的话还是张嘴就来的,不然也不可能做到如今这样的官位。
“倒不是……”赵璎珞看着他那副恭谨的样子,想想今日自己只身闯门,又在城墙上到底是杀了人,就算恃宠而骄,心底也还是怯了。她还剑入鞘,凑到这位老将身边压低了声音问道:“我只想问张相公一句,如今这宣化门可守得住?”
张叔夜闻言愣了一下,这样的话少帝与太上几乎每天都会问他,那些大殿之内的紫袍大员们哪一个又没有关心过?可那都是在大殿之上、深宫之中,那些人与其说是关心汴京城防不如说是关心自己的身家性命,与这样一位帝姬如今就站在血战之中的宣化门上发问,意义却是不一样的。
他听着那城下蔓延开来的喊杀声,犹豫了一下:“不知……顺德帝姬……十九姐有何见教?”
“我……”赵璎珞被这样一问,一时间反倒不知该如何回答。
其实在她的记忆里,上一世宣化门破不过是在须臾之间,郭京神兵崩溃,金人顺势登城,偶然发现城墙上竟然连守卫的禁军都是寥寥,以至于宫中查探消息的人都没有来得及通报第二波回来,汴京四壁便响起了一片“城破”的哀嚎。
抵抗了整整四十天的大宋帝国国都就这样荒唐地陷落。
而今,她既然先诛杀了那个江湖骗子,禁军也一时间顶住了金人的强攻,那么她也迫切地想知道,自己是否改变了即将发生的一切?
更进一步,这宣化门如果守住,那么汴京陷落,靖康国难——那段悲惨的历史是否就不会发生?而她这所谓的大宋帝姬是否也不会再沦为金人的女俘与玩物?
“我不知兵的……”她看着那些凶神恶煞、仍在向这高大城墙扑来的女真大军,茫然地摇了摇头。而后,似乎是从杀人的震惊与颤抖中反应了过来,又赶忙扶起了眼前的方面重将,有些不安地补了一句解释:“只是看着金军势大,想从张相公这里讨一句话,好让我心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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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故宋顾渊小说笔趣阁》 第23章 免费试读
第23章
“心安么?”张叔夜站起来,他粗略看了一眼城下那些黑压压踏雪而来的女真甲士——他们已经开始向这城墙上抛射箭矢,压制城头仓促顶上的守军。骑弓力弱,几支羽箭歪歪斜斜地飞来,挂在他甲胄上时已经没有什么力道,可是身后那位红衣帝姬却是没有着甲的,一支流矢恐怕就能要了她的命。
张叔夜见状,招呼身旁禁军举盾将赵璎珞护住,叹了口气说道: “帝姬……奋太祖余烈、与我等御敌于此,是真正有见识有勇略的天家帝室,该有自己主意,不该因臣一句话而得心安的。”
宣化门之险已远超往日危局。
对面的金军似乎是发了狠,仅仅扑城的女真甲士已经不下万人,而且尽是西路军完颜宗翰的本部精锐。
他们浩浩荡荡杀来,甚至还有一部向着相邻的普济水门和南熏门而去,将这场忽然发动起来的战事扩散得越来越大,并且滑向失控的边缘。
张叔夜站在箭楼旁,看着四下城垣上相继燃起烽火,随即震天的喊杀腾起,似乎汴京四壁的金军齐齐发动,向这座屹立了四十余日的天下第一雄城发动最疯狂的扑击。
一时间告急的号炮四面腾起,援军也不知该往哪里调遣。
而情势最危急的宣化门段,整整半个时辰过去,城墙上就位的禁军甲士却只有不足三千之数!更多的不是在调集途中,就是被三司派往了其他地方,反而更加剧了整个汴京的守备混乱。
张叔夜倚墙眺望,这场突如其来的战事已经开始围绕着宣化门向外蔓延。
在场宿将,满朝诸公或许谁也没有料到,原本是死中求活起用那神兵,却会招来金人的全面进攻!
他又朝背后的城墙看了一眼——那里,总算是开始有不知从哪边抽调来的禁军将民众控制、驱散,并且开始组织起民夫,源源不断接济城上的战事。那位刚刚被他赶下城的孙傅也算是有些骨气,此时正站在一台牛车上,声嘶力竭,将周遭能抓住的军队民壮组织起来,向他这面城墙上拼命输送。
“帝姬请看——这些扑城的金兵,头戴貂帽,身上都穿着制式铁甲,是完颜宗翰的西路军最精锐的部队。他此时将自己本部兵马压上,就是希望以此为胜负手,趁着我们这里防务混乱一举摧破。”
张叔夜哑着嗓子,指着城下那些嗷嗷乱叫的女真甲士,忍不住与这位帝姬多分说了几句。
虽然之前他并不认识这位皇室贵胄,如今临阵与她说这些兵事也未必见得多有用,可他却总觉得这位赵家女儿似乎是历经过这样的战火甚至是生死,所以面对眼前的这一切她只是困惑、只是发自本能地颤抖,却始终不曾怯懦畏惧。
——临阵以危,沐身以血,如若不是女子倒可能成为皇室之中难得一见的将才。
“若如此的话……”赵璎珞被他这么点了一句,也跟着环视下自己四周。
——那些禁军看上去大多是汴梁本地驻守的,在此次围城前没怎么见过仗,如今不过是凭着城墙的地利和丰富守具勉强抵挡女真的精兵悍卒。
可是这批女真战兵是从西路军大营中涌出来的精锐,曾经击灭过辽国、攻陷过太原!此时此刻,无论战力士气都是最巅峰的时候,又怎么会将汴京这些养尊处优的禁军放在眼里?
他们以远超以往攻城部队的凶悍和坚决扑了上来,再加上瓮城内那些残存的“神兵”还在哭天喊地地哀嚎,进一步折磨着守军的士气。真不知这汴京还能坚持到什么程度。
她想了想,压低了声音:“张相公的意思,这宣化门在今天这样的攻势下终免不了失陷?”
“也许守得住。”张叔夜认真思索片刻,沉声说道,“这一仗,就看哪方更能豁得出性命了——对于金人,他们南下是为了掠夺这繁华汴京的财富,凶悍是自然的。只是,如今他们将这城围得铁桶一般,却未必真舍得豁出命来。可对于这些汴梁禁军来说,他们在这城里哪个没有父母妻儿,后退一步,这繁华汴京便是修罗地狱。”
他说着又看了一下赵璎珞:“帝姬须知……所谓战阵,不过争一口气。如今金人也攻了四十余天,今日是眼见得我们这边出了破绽,方才发疯般扑城,想要一锤定音。
待臣等将他们这口气耗干了,终是能将他们压下去。可帝姬也看到,那些金人凶悍若斯,战阵之中刀兵无眼,帝姬虽剑术高超,却身无片甲,恐难保万全!故请帝姬下城,为臣掠阵。”
“那……”赵璎珞歪着头想了想,也是很认真地回道,“给我找副甲来就好。”
“张相公说得对——所谓战阵便是争一口气。我是太上御笔亲封的顺德帝姬、当今官家的妹妹。我在这里、天家便在这里。”
“若是汴京城破,我这一条性命是死在城上、死在宫中、亦或者被金人拖到那冰天雪地的五国城去屈辱致死,又有什么分别……在这里,至少我手上还能握着剑——还能抵抗这荒谬的命运!”她见眼前的老将没有马上回答,又轻轻地说道。
只是这时候,喊杀声已经一浪高过一浪,这位帝姬的声音在满城的喊杀面前显得轻飘飘的,没有一丝一毫的实感。可是语气间的笃定和肃杀却是连张叔夜这样的人物都不敢轻易拒绝。
这位文臣出身的沙场宿将犹豫了片刻,终于招来一名亲卫,吩咐道:“去城头武库,为帝姬着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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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故宋顾渊小说笔趣阁》 第23章 试读结束。
《山河故宋顾渊小说笔趣阁》 第24章 免费试读
第24章
战鼓如雷,在漫天落雪中绵延不绝。谁也没有想到,沉闷了近四十日的汴京围城之战,因为守城方一个江湖术士的所谓神兵,忽然便进入了最高潮!
而在汴京城南的雪原上,亡命奔逃的宋军甲士们自然是看不到城头顺德帝姬一席红衣似火。这些挣出条性命的宋军此时唯一的念想便是逃——能逃多远是多远,能跑多快是多快。
毕竟他们刚才一战已经赌上过一次性命,耗尽了自己最后的勇气!
顾渊自然也在这支仓皇的队伍里,他们虽然因刚刚一场血战被勉强捏成个整体,更有韩世忠和刘国庆两员悍将弹压,可在这天顷之局面前,也只能选择南撤。
——三百残军,在这几十万人的围城战中也不过是这末世巨浪之中的一叶扁舟。
原本骑马走在前面的韩世忠忽然驻马回望,似乎是想透过那道细密的雪幕再看一看他们终究是没能入得去的汴京。
顾渊见状,策马凑上去问道:“怎么了?”
“你听——”韩世忠压低了声音,似乎是不想让周围那些南撤的溃军听到,“不止南城,女真人……这是全线扑城啊……”
顾渊听他这么一说,也是眼角微微一跳,作为一名现代来客,他当然知道这个王朝最后的结局。
魂穿九百年时空带来的晕眩感正在渐渐消失,取而代之是巨大的迷茫与遗憾。
从生死一线的战场上退了下来,跟着这支溃军深一脚浅一脚地行走在北宋末年的寒风雪原之上,他也终于有时间好好思考,在这样一个时代,自己究竟该怎样活下去。
“隔着这么大的雪,韩统领是怎么知道其他几处女真大军动向的?”他也跟着回望,可是落雪如幕,他甚至连这三百人的队尾都看不见,只能通过那一浪高似一浪的喊杀声,去想象那一边的战况。
“仗打得多了,自然就识得。至于各中道理,我一个武夫,又不是你们这些读书人,最搞不清的就是这些道理。”
韩世忠咧嘴笑了笑,正看到原本压在队尾的刘国庆,策动战马缓缓走了过来。
“你们两个停在这里嘀咕做甚?”这白梃兵骑将兴许是被女真人的突袭打得怕了,也不再吝惜马力,一直收束着自己麾下甲骑,随时准备着与撵上来的金军骑兵再战一场。
“没什么……韩统领说,女真正在全线扑城,我这也不知兵,就向他请教一下,如何隔着这么远还能判断战局。”
刘国庆听了先是一愣,随即没有忍住,嗤嗤地笑了出来。
“我说——顾三郎!你是不知道!就这泼韩五当年在西军时候,面对汴梁来的天使,可没少搞这些装神弄鬼的勾当作弄他们!那些一辈子连刀都没碰过的文臣哪里懂这些,被他糊弄得一愣一愣的,什么仗打得多了自然识得……这套东西,也就是你们这些没上过战场的文臣才会信!”
他说着收起了笑,朝着韩世忠颇为不屑地看了一眼,似乎是铁了心地要给这位韩大统领拆台到底:“这汴京几十里的雄城,大雪之中虽然看不见战况,可听那些声也知道女真人正在扑城的声势,又怎么可能是一路强攻?三郎你再看看远处,是不是隐隐约约有多处烽火燃起——那可是城墙守军在告急的烽火!”
“告急……了么?”顾渊回望着落雪之中的汴京,只看见北方已经隐隐有橘色的火光在阴霾下游荡。
拜那些神兵所赐,女真人轻而易举地便冲入了瓮城、登上城头,与匆忙登城的守军战做一团。
而他们这支刚刚在汴京城下覆军杀将,闯出条生路的溃军,却几乎是亲眼目睹了这荒谬的一切!
此时此刻,如果从汴京平原的上空俯瞰下去,金兵无论东西哪路大军,都像是刚刚被唤醒的猛兽,睡眼惺忪。
西路军是看见了这稍纵即逝的机会,转而发起一场豪赌。
至于东路军,他们说到底,只是不想让西路军独吞攻克汴京的全功,而被迫卷入到这场声势浩大的总攻之中。黑压压的金兵正驱赶着密密麻麻的渤海和北地汉人辅军向宣化门前涌去。无论哪一路却都已经顾不上稍早些时候,那些在汴京城下被他们击溃的勤王兵马了。
“顾三郎,你料得倒是真不错,女真鞑子如此扑城!煌煌大宋、这天顷之祸看来已近在眼前。”刘国庆说到这里忽然停下,看了看面前二人,又看了看远方那似乎被风雪和喊杀声浪淹没的繁华汴京,还想再说什么,却终究是摇摇头,沉重地叹息一声。
听他这样一说,原本有心与他说一番阴阳话的韩世忠也是兴致恹恹。
他骑在那匹枣红的大马上,提着刀往回走了两步,指着那城池的方向:“守城的倒也不全是废物,你们听,那喊杀声纷还乱得很,汴京——或许扛得过这一次……小顾参议,如今女真大军都在前压,我们若是现在突围,还真是时候。”
可是顾渊听着,却只端坐在马背上,愣愣地听着这跨越千年的厮杀。
斑斑史书上一行行冰冷的文字在这一刻化作两个帝国、两种文明的生死相搏!
——那是用成千上万的鲜血与尸骨堆砌起来的战争!
是风中挥不去的血腥与喊杀!
他一只手紧攥着缰绳,一只手握着刀,只觉得手心满是冷汗。
冷风呼啸,和着浓重的血腥气,将他那纷乱的记忆也跟着带回来一些!
——青灯古佛之下,穿着黑色西装的人从四面八方涌来。
他们手中提着染血的短刀,像是群鸦,在盘旋围攻重围中的孤狼。
记忆里他拼了命地挥着刀,向前冲杀,他的兄弟跟在身后,一个接一个地倒下、死去。
青梅竹马的女人挡在他的身后,她的刀已经断了,身上的血也几乎流干,却还在绝望地呼喊着,让他离开——越远越好。
他们应该是要死了吧……
他本想说能与她死在一起也算不错。
黄泉路上佳人相伴让他这个风流惯了的家伙总不至于太过寂寞。
可自己身后,佳人已无人回应。
带着森然寒意的风从北方吹来,轻易吹透了单薄的西服外套,衣摆猎猎,露出内里绘着浮世绘图案的浮夸衬衣。
绸缎布料上修罗场里的鬼神面目狰狞,好像在嘲笑他的无力。
他似乎是被仇家给算计了?记忆里,最后的印象是青灯古佛前白光闪过——庙宇中那名大小眼的将军塑像金刚怒目,似是在对自己说:“予尔性命,复我河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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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故宋顾渊小说笔趣阁》 第25章 免费试读
第25章
宣化门左近,石炮的轰击已经停止,至少有五具巨大的鹅车踏过冰封的护城河抵城。这些都是专门的攻城器具,并非之前两个猛安携带的简易云梯可以比拟。它本身搭着厚重的木板,周围还堆满了铁盾,形似鹅首的平台能放下二十个全副武装的甲士,只要让这些东西撘上来,除非是将他们彻底焚毁,否则单以人力很难将这它从城墙上掀翻。
这些攻城器具让四丈高的城墙变为通途,蓄势已久的女真精锐战兵顺着这些攻击通道一涌而上,他们披着精良甲胄,长枪刺过来也不过是在甲叶上留下一串火花。
金军西路精锐曾经血战过太原,最是知道如何攻城,此刻登上城头,便合身扑向挤做一团用长枪拼命攒刺的汴京禁军。
往往一个人突入城墙就需要好几个禁军齐上方能将其逼退或者杀死。
而守军这边确实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候,连张叔夜这样的主将都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地率领自己的亲卫顶到缺口上去,声嘶力竭地稳住战线,有时候也免不了与女真人厮杀在一起。
他也不得不感慨,这些女真人不愧是战争动物,在战场上嗅到了机会,便孤注一掷投入全部的精锐!就是要趁着宋军调度混乱的档口从这宣化门处打开缺口,杀入进来。
由于金军来得实在太快,到现在还不到半个时辰的功夫,就已经杀上宣化门左近的这截城墙,虽然此时城头已经聚集了两千多禁军,将这些陆续登城的女真甲士死死挡住,可谁还能说挡得了多久?
其他方向也不断有战鼓声传来,听上去四壁金军都在加紧攻城,让整个汴京东西南北不得兼顾。
从城墙上看去,传骑在城中奔驰,到处都是守将在叫苦求援,惹得统筹抵抗的三司根本不知道究竟哪里才是真正危局。
最后还是值守朱雀门的四壁都巡检使范琼差人报了一句:“神兵溃散,张叔夜陷阵,宣化门危在旦夕!”这些大员们方才如梦初醒似地拼命搜罗力量,陆续向宣化门调集增援。
此时,张叔夜先期安排的一千精锐已经全部填了进去,之后是城下巡城的三百禁军,然后是张伯奋调来的那两百神臂弓手。
那位自知酿成大祸的兵部尚书孙傅壮着胆子没有逃回大内,就钉在宣化门的城墙背后,将那些络绎赶到的战兵、辅兵,甚至于搜罗来汴京捕快、护院,给城墙上的张叔夜源源不断地送上去。
他这个紫袍大员,虽然愚蠢得可以,打起仗来也是外行。可站在牛车上登高一呼,倒确实还有几分文人风骨,让周遭军民找到些主心骨,有效地控制了宣化门背后的乱局。
附近但凡是会用刀的人都被组织起来,有些人还发了副铁甲,更多的却是被直接赶上城墙,不能与金人硬碰硬地直接交战,便在相对安全的地段向下射箭或者搬运伤员。
金军敢战、耐战,士气高昂。
而宋军则靠着天下第一雄城,拥有较为完善的防御体系。
双方围城四十日以来终于迎来了堪称最为凶猛的一次碰撞,可这一战下来,宋军的阵线虽然松动,却竟没有被完全压垮!
宣化门城头,张叔夜刚刚带着亲卫将又一波金军逼退。
他喘息着环视四周,激战半个时辰,城墙上还能站着抵抗的披甲禁军可能也就只有五六百人而已。剩下的都是被从城下胡乱赶上来的辅兵,民壮。
他们也算是鼓足勇气舍命为国,可是到了这里面对凶神恶煞的金人,能帮多少忙另说,胆小的四处抱头逃窜反倒是碍了那些战兵的事情。
今日一战打到这个份上,已经失去了趁乱攻取的意义,其实就是在消耗人命,看哪一边的意志率先崩溃罢了。
只不过金人到底是攻方,今日退了明日便可卷土重来。
而对于宋人和汴京百万军民来讲,这一时退了,可就没有明日了……
正思索间,就听得右侧的城墙守军传来一阵惊呼,张叔夜循声望去,看见又是一具云梯搭上了城头。
那边戍守的只是一队甲士带着十几个辅兵,他们转瞬之间便被金人登上城来,辅兵四散,那些甲士拼了命地想将金人压回去,却奈何金人凶悍,被一冲之下连连后退,空出了大段的城墙。
“上!堵住缺口!”他顾不得许多,举着刀,嘶哑着向周围的亲卫下令。
他们这些人刚刚经历一场厮杀,都在喘气,可是看那边已经被杀崩了的战线,也只能随便抹了脸上一把血,稍微集结一下,列阵压上。
那些女真战兵此时刚刚跳进来,立足未稳,杀散那一段城墙的守军也让他们的队列也凌乱不堪,在这些百战亲卫的阵列面前霎时间死伤惨重。
可他们这些散兵游勇只是纠缠了一小会儿,后面攀援而上的援兵同样已经列好阵势。
两边都是披着重甲的步兵,手中除了刀剑还有战锤、铁骨朵之类的近战重兵,双方几十人对撞在一起,白刃飞舞,一时间将这段城墙打得火星四溅!却谁也压不垮谁。
赵璎珞此时就被隔在另一边,她深吸几口气,提着剑刚想上前,却被那位叫做张伯奋的青年军官给拦住。
张叔夜特意嘱咐自己这位沉稳敢战的长子守在她身旁,只带着次子加入战团,往来冲杀。此时见这帝姬又跃跃欲试想要上阵厮杀,这青年军官自然是十二分地持重,魁梧的身子挡在她的眼前苦苦劝道:“兵事凶险,金人悍勇,不是帝姬平日里练习刺杀的那些草人!若是帝姬在此有个好歹,臣与父亲都难以向官家交代!”
而他刚刚说完,就听见那边金军队伍中齐齐发喊,竟是凭着自己这边人多势众,硬生生地压退了张叔夜的亲卫甲士。
赵璎珞看了一眼,见这时候这家伙居然还想着所谓的“交代”,不由得瞪了她一眼,语气也跟着一凛:“张少将军!堵不住这口子,这墙上人都要死!若是因为护我而至汴京失陷,则汴京百万军民、乃至天下人面前,你我都没有了交代!”
......
《山河故宋顾渊小说笔趣阁》 第25章 试读结束。